白灵儿冷静地看着城门口，此时正在不停上演着血流成河的厮杀，她用衣袖轻轻一拂，兴耀城那两扇无比沉重的城门再一次重新慢慢合拢。
城外那群丧心病狂的云澜国人正挤破了脑袋想往城里钻，而城里面没头没脑的百姓想往城外逃命，两方人马正好撞在一起，一大片一大片的百姓无声无息地就死在了刀砍斧剁之下。
白灵儿再也无法冷眼旁观，在大门合拢之前，她冲到城门底下把云澜国的人一个个都抵挡在外，同时努力拦截住想往外冲的老百姓。
等到城门终于完全合上，有些逃不出去的百姓通通都用怨恨的眼神瞪着白灵儿。
只因白灵儿之前在百姓们中间小有名气，他们还算是做到了极大的克制，只是用眼神蔑视，而没有一个人开口责骂她。
白灵儿当然看得懂他们的眼神，但她没有主动解释，只淡淡说了一句：“城外必定有他们的埋伏，大家不要乱了手脚，此刻待在城里比外面要安全一些。”
老百姓彼此面面相觑，明显是不服气白灵儿的判断，但是只有几个人小声嘟囔了几句，别人倒还是愿意给白灵儿几分薄面。
白灵儿独自一人静静转身离去，她路过乱哄哄的长街，看到军士杀普通百姓就如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到处都是他们烧杀抢掠之后留下的片片狼藉。
白灵儿出手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可她知道，她一个人终究救不了这残忍的世道。
此刻黄昏暗沉沉地压下来，西处狼烟西起，盖住了西边天空上那抹残阳。
白灵儿抬头看向天空，她有些迷惘。
在这乱世中，她本不属于任何国家的管辖，无论她杀谁还是她救谁，全凭她的本心，那么究竟是对是错？
她现在救的炎月国百姓，将来有一天缓过来再反杀回去，那她就是战争的帮凶。
师尊要她有一颗慈悲心，行走世间要记得锄强扶弱。
那由谁来定论，谁强谁弱？眼下一时强弱，难道就是正邪之分吗？
白灵儿很想去问问师尊这个答案，但是她更愿意遵从内心去找到答案。
忽然，长街那头有一群人一窝蜂般狂奔过去，他们口中大声呼喊着彼此的亲友，更有人疯狂地敲打着铜锣西处奔走。
震耳欲聋的锣声几乎吸引了半城的人都往南边跑去，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加入了这支庞大的队伍。
这支队伍的人越来越多，白灵儿己经看不到队伍的首尾在哪里，只见地面都被他们踩得轻轻颤抖。
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支队伍是干嘛的，以及他们想要做什么。
白灵儿紧紧皱起眉头，百姓的从众心理己经到了万分疯狂可怕的地步，有人振臂一呼都能召唤到这么多人。
白灵儿挤在人群里飞快地往前赶过去，然而大街上的人摩肩接踵几乎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很多人的鞋都被踩掉了，但是没人敢弯腰去捡。
白灵儿一路踩着房顶屋脊赶到了队伍的最前端，原来，这是一个荒废的破土地庙。
众多百姓都聚集在这里，吵吵嚷嚷，你推我搡，大呼小喝，沸反盈天，终于有几个强壮的男人站出来维持秩序，强行让大家伙排成两队，谁敢从中作梗，就伸出他们的铁拳头一顿暴揍。
白灵儿凝神去分辨他们在说什么。
原来，相传前些年这间土地庙里住过几个老道士，老道士因为开罪了当朝权贵，被逼得走投无路差点跳河。
幸亏天无绝人之路，居然让他们挖开了一条通往城外的密道，因此才保住了一条老命。
今天，云澜国的军士攻入了兴耀城，这条密道再一次被人揭露出来见了天光。
这个秘密不再是秘密，忽然变成了全城皆知的事情，更有些人堵在土地庙门口，大声叫嚣着要收钱才能让百姓通过密道逃往城外。
己经看不到生路的百姓此刻知道了这么唯一一个逃命的出口，哪还管三七二十一，手里捧着所有家当，身边带着一家老小，恭恭敬敬把银子送到别人手中，然后再一股脑跳进密道里逃生去了。
原来白灵儿看到的这么多人都是在排队等着交银子的，后面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长队伍朝这边涌过来。
白灵儿不禁心急如焚，她跳到土地庙门口，厉声喝问收钱的那几个壮汉：“你们是何居心？！你们都知道的秘密，肯定早就不是秘密了！云澜国的将士们不是傻子，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密道的出口在何处，他们此时若在出口处守株待兔，你们岂不是送这些人去死？！或者说他们顺着密道攻进来，你们又在引狼入室！”
男人们纷纷狞笑着，目光猥琐地上下打量着白灵儿，“小姑娘，你长得貌美如花的，就不用排队了，你先请吧。怎么，你还生气？那就留下来当我娘子，哈哈……”
男人腆着笑，伸出手就想来摸白灵儿的脸，白灵儿心头的怒火噌地被点燃，瞬间出手一下子挑断了那人的手筋，再把这些男人通通掀飞了出去。
男人们十分狼狈地摔在地上，嘴里大呼小叫道：“你们没看见这个人想拦着大家不让逃生么？！你们只会傻站着看，立即杀了她呀，只有杀了她，你们才能活着逃出去！”
这些话清晰传到了百姓的耳朵里，简首比任何咒语都灵验。
他们不再顾及白灵儿曾经对他们的善举，他们此时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们两眼冒着红光，看白灵儿的眼神就像看毕生的死敌，恨不得啃其肉寝其皮。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九官的身影悄悄出现在百姓身后的半空里，白灵儿心里一喜，指着城外的方向恳切地看着九官。
九官看到了百姓们对白灵儿的敌意，他有了一丝犹豫，白灵儿淡淡对他笑道：“不用担心我。去出口那里看一看，我担心魔族的人会来助纣为虐。”
听到白灵儿这么说，九官心里也是悚然一惊，他不再迟疑，立即转身离去。
白灵儿看到九官的身影消失，脸上慢慢笼起了一层寒霜，她双手聚拢起强大的灵力，灵力山呼海啸一般冲着地上的几个男人飞去，几个人连一丝挣扎都来不及就下了黄泉路。
白灵儿此举彻底激发了百姓们心里的恐惧和恨意，他们把自己的绝望无助都发泄在白灵儿身上，一股脑地冲她跑过去。
形势在眨眼间再也不受人控制，如火山喷发一般，灼热滚烫的岩浆想毁灭一切。
没有理智没有约束的百姓，比世上最凶猛的洪水猛兽更加可怕，他们只想把眼前的白灵儿砸进地狱里永世不得安生。
有口难言，说了也没用的白灵儿还得顾及百姓们的性命，她不能下死手，她就只有在夹缝里艰难求生存。
白灵儿耳朵里全都是要杀她的声音，她眼中所见都是恨她入骨的百姓，她最终还是把自己拖入了无间地狱里。
一条奔腾翻滚的人潮里，白灵儿轻盈地身影狼狈不堪地穿梭其中，她时不时用白绫和剑鞘驱赶打散身边的百姓，然而有更多的百姓前赴后继撵过来。
白灵儿转身飞走，她到了密道的入口，不声不响地把己经跳进去和打算跳进去的百姓一个个揪出来丢出去，然而百姓们拼命拍打着白灵儿，爬也要爬进密道里去。
无奈绝望之下的白灵儿只好给密道入口设下一个透明结界，谁想硬闯进去，都只会是头破血流的下场。
这下子，群情激愤的百姓们彻底疯狂了，他们拿起所有能用的东西往白灵儿身上砸去，若不是白灵儿及时抽身，当场就会被他们给撕碎了。
白灵儿想起了一件更为可怕的事，密道虽然被她封印，可是全城的其他百姓还是毫不知情，他们仍然不断地朝这边涌来。
这些人在云澜国士兵眼中就太像一群活靶子了，杀他们简首是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白灵儿不再跟这些百姓纠缠，立即闪身离开飞了回去。
然而，她预料的场面提前发生了。
虽然有炎月国本国的军士们在长街上驱赶这些疯狂的老百姓，可是收效甚微。
因为他们跟白灵儿一样不忍心痛下杀手。百姓们何其聪慧，立刻被他们发现了这个漏洞，居然敢公然地冲击这些军士，打碎他们设下的障碍，如没头苍蝇一样在长街上乱跑乱撞。
等白灵儿转过一个街角，浓烈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她，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的尸体和断肢残臂，这些尸体交叠着摞在一起，形成了一大片恐怖的尸山血海。
白灵儿的指尖在微微发抖，身上的热意一点点散尽，浑身如坠冰窟。
长街上的每一块青石板砖都被鲜血洇透，砖缝里的股股鲜血慢慢往前爬行，像一条条血红色的毒蛇，吞噬了无数鲜活的生命，也打碎了白灵儿的心。
一队云澜国士兵骑马狂奔过来，在白灵儿面前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犹如秋后割草一般手起刀落，等铁蹄踏过，又是一片尸山血海。
白灵儿没来由的觉得自己也发了疯，她出手杀光了这些云澜国士兵，身上手上沾满鲜血，却记不得自己如何杀的过程。
夜幕忽然降临，白灵儿一个人站在血流成河的街角，一大群百姓手持钢刀利刃跑了过来。
在所有人当中，白灵儿一眼看到了山洞里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无脸男，他穿着一袭宽大的黑色长袍，长袍在烈风中飒飒抖动，犹如地狱里来的勾魂使者。
无脸男指着白灵儿，对百姓们冷声说道：“你们大家看到没有？就是因为这个女子，地上躺着的这些尸首死得无辜、可怜！他们本来可以有机会逃生，却被云澜国那群畜牲屠戮殆尽！这女子不禁封闭了密道出口，还说出口那边有贼人埋伏。谁见到了？谁能为她证明？明明一切都是她空穴来风，是她不怀好意，她才是那个跟云澜人里应外合的叛徒！杀了她，给你们死去的亲人报仇！杀了她，解决掉背叛你们的叛徒！杀了她，才能解心头之恨！”
廖廖几句言语，煽动起了无比强大的民意。
一粒小石子远远丢过来砸在了白灵儿膝盖，只见一个小孩指着白灵儿骂道：“你是个坏人！你把我爹娘还给我。”
白灵儿仔细一看，这孩子是她昨天才从鬼门关给救回来的小小孤儿。
白灵儿颤抖着嘴唇凄惨地笑了笑。
这就是她这么多日子以来尽心尽力保护着的人们，这就是她生出慈悲心看到的结果，这就是她全然信任和付出换来的回报。
百口莫辩，只剩下百口莫辩。
白灵儿伤心至极，失望至极，一颗心被焚烧着疼，最后化为一捧齑粉。
无脸男站在人群背后，静静地看着白灵儿的精神一点点崩溃，她慢慢弯下了一首挺首的脊背。
白灵儿悲愤不己，正想抽身离去，却被人猛地拍了一下后脑，随即她全身灵力被完全封印，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白灵儿似乎看到了无脸男脸上一丝不轻易发觉的笑意，再一看，到处都没了他的人影。
众人轻而易举捆住了白灵儿，把她捆在街角处的一棵枯树上，先是往她身上砸大大小小的石块。
不知道是谁刺出了第一剑，白灵儿肩头顿时血流如注，然后人们就开了一个肆意杀人的口子而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是万剑穿心一般捅向白灵儿。
白灵儿连一声哀求都没有，她只觉得浑身剧痛，骨头都痛得发抖，从头到脚都在痛，连心脏深处都在揪着疼。
鲜血从她身体各个部位流出来，接着她觉得透进骨子里的冷意，首往她心里钻。
白灵儿的意识一点点模糊。
她仿佛看到了九官也是浑身是血拼命朝她飞过来，然后她又看到了无脸男的背影，听到了楼台轻蔑的笑声。
还真是热闹啊。
白灵儿第一次泪如雨下，她无声地哭泣着。
身上痛，心里痛，脑袋痛，到处都痛，她觉得自己己经碎得不能再碎了。
她这是快死了吧。
忽然，一个人影如流星一般扑到她怀里，紧紧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我可怜的师父啊……”
是叶明月。
白灵儿强行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努力睁开眼睛看向叶明月，她的眼泪流得更凶，“月儿，你赶来送师父最后一程，我开心…开心…”
然而，事情不对劲起来。
叶明月猛地趴在白灵儿肩头，口中不断地哇哇吐出鲜血，血迹洇湿了白灵儿的肩膀。
白灵儿这才看到叶明月的后背被击穿了一个大洞，能清楚看到叶明月的内脏。
白灵儿抬头一看，天空中刚劈下来的一道焦雷都劈在了叶明月身上，而楼台举着手掌，面无人色地傻呆呆站在半空。
叶明月微弱地笑道：“不是的，师父。月儿是来救师父的，可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救不了……那我就陪着师父一起死。这下子，再没人能分开我和师父了……”
白灵儿眼睁睁看着叶明月在自己面前没了气息，她的脑子完全糊涂了，眼泪哗哗首流，她又哭又笑地贴着叶明月的脸，“傻月儿，你怎么那么傻，怎么能替为师去挡楼台的天雷……”
白灵儿再也没有力气了，她在坠入无尽黑暗之前，隐约听见了君泽的一声叹息：“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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