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浓,月华如练,将醉仙楼里面一座精巧别致的“栖霞小筑”浸润在一片朦胧而清冷的银辉里。
白日里喧闹的亭台楼阁此刻都沉寂下去,唯有庭院深处那株不知年岁的老梨树,依旧固执地托举着满树繁花,在微凉的夜风中簌簌轻颤,飘落的花瓣乘着月光,无声地跌入廊下那方小小莲池,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花想容斜倚在临水的雕花美人靠上,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冰凉滑腻的云锦纹路。
白日里那突如其来的悸动与灼痛,虽被强行压下,此刻却如同蛰伏的毒蛇,在她奇经八脉深处不安地游弋、噬咬。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擂鼓,重重敲打在脆弱不堪的堤防上,提醒着她体内那名为“红尘毒”的凶物,正因某种莫名引动而躁动不休。
那源头,清晰无误地指向今日新入小筑的客人——蔡胥。
一个看似平平无奇的男人,身上却缠绕着一种奇异的、古老而驳杂的气息。
那气息并不磅礴,甚至有些晦暗不明,却偏偏像投入滚油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她体内沉寂己久的毒火。
花想容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探究,更多的却是被冒犯的薄怒。她素来掌控人心于股掌之间,何时轮到一个莫名闯入的男人来引动她的生死大患,甚至可能成为她的制约!
红唇微微抿起,勾起一个凉薄却足以颠倒众生的弧度。
也罢,既然避不开,不如主动一探。
她倒要看看,这蔡胥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古怪,竟能引动她的红尘毒!
“去,”她声音不高,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侍立在月洞门边的青衣婢女耳中,“请那位蔡公子移步‘听雪轩’。就说……月色难得,本座新得了一坛‘醉花荫’,特邀才子品鉴,谈弄风月。”
婢女低低应了一声“是”,身影如轻烟般无声退去。
不多时,一阵沉稳而略显随意的脚步声,踏碎了庭院中细碎的虫鸣,沿着月光铺就的小径,由远及近。
蔡胥来了。
他依旧是白日那身半旧的青衫,洗得有些发白,袖口甚至还有些破旧。长发随意用一根乌木簪束着,几缕不驯的碎发垂落在额前,遮住了小半眉眼。
月光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轮廓,步履从容,不见丝毫面对花想容这等美人儿这等人物应有的激动与急色,反倒带着一种近乎坦然的闲适。
仿佛赴的不是一场风月之约,而只是去隔壁邻居家串个门。
他走到廊下,目光先是被那满树梨花吸引,停驻片刻,才转向倚在美人靠上的花想容。
月色如水,将她一身繁复的绯红宫装映照得如同燃烧的霞云,也柔和了她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因强压伤势而生的淡淡倦意与苍白。
“花美人相邀,小生荣幸之至。”蔡胥拱手,声音不高,带着一丝读书人特有的清朗,却又奇异地沉淀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温厚。
“月下梨花,清酒美人,此景只应天上有。”
花想容眼波流转,唇角的笑意深了些,那抹倦意被巧妙地藏进眼底深处,只余下惑人的风情:“蔡公子谬赞了。寒舍简陋,唯这月色与梨花,还有这一坛薄酒,尚可待客。公子请坐。”
她抬手示意,皓腕上那只古朴的银铃随着动作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叮咚”,清脆又带着点莫名的凉意。
廊下早己设好一张紫檀小案,案上置一精巧的红泥小火炉,炉上温着酒,酒香混合着梨花的冷香,在夜色中幽幽弥漫开来。案旁一张琴台,上面静静卧着一张琴身流转着温润光泽的古琴。
蔡胥依言在案几对面落座,目光扫过琴台,落在那张琴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九霄环佩?花美人好雅兴,好收藏。”
花想容微微挑眉,笑意中多了几分真实:“蔡公子好眼力。看来亦是通晓音律的雅人?”她起身,姿态优雅如流云,缓款行至琴台后坐下。纤纤十指悬于琴弦之上,指尖莹白如玉,几乎与那冰蚕丝弦融为一体。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触及微凉琴弦的瞬间,体内那股因蔡胥靠近而骤然加剧翻腾的毒火猛地一窜,几乎让她指骨微麻。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灼痛压回脏腑深处,面上不动声色,只余下专注的神情。指尖轻轻一勾,拨动宫弦。
“铮——”
清越的琴音破开了寂静的夜色,如同冷冽的山泉骤然注入月光下的深潭,激起一圈圈空灵的涟漪。琴声初起时,清冷疏阔,似寒山独立,孤鹤唳天。指法娴熟圆融,每一个音都仿佛经过精心打磨的玉石,剔透而富有穿透力。
花想容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深处因竭力压制痛楚而掠过的幽光。琴声在她指下流淌,渐渐缠绵起来。商角之音柔曼,如情人低语,羽徵之调旖旎,似暖风拂过初绽的牡丹,暗香浮动。琴韵丝丝缕缕,缠绕着月色,缠绕着酒香,也悄然缠绕向对面静坐聆听的青衫男子。
她指尖在弦上轻拢慢捻,揉、吟、绰、注,技法精妙绝伦。琴音愈发柔靡,仿佛化作无数只无形的手,带着合欢宗秘传的惑心之韵,温柔地撩拨着听者的心弦,试图探入对方神识深处最隐秘的角落,捕捉任何一丝情绪的波动与灵魂的罅隙。
一曲《凤求凰》,在她之下,少了几分热烈首白,却多了数重欲语还休、引人沉沦的迷障。
琴声淙淙如诉,花想容的指尖在冰弦上流淌,每一个揉吟都带着无形的钩子,试图勾出对面男子心湖下的暗涌。然而,蔡胥只是静静坐着,青衫落寞,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他微微垂着眼,目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杯琥珀色的酒液上,杯中倒映着破碎的月影和摇曳的梨花。琴声里的千般旖旎、万种缠绵,撞在他身上,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沉默的墙,被无声无息地消纳、吸收,激不起半分涟漪。
他脸上既无痴迷沉醉,也无刻意抗拒的端凝,只有一种近乎空茫的平静。仿佛那蚀骨销魂的琴音,于他而言,不过是掠过耳畔的一缕寻常晚风。
蔡胥心想在地球上各种某音短视频音乐的冲刷下,对音乐的欣赏要求也算更高了。也可以说音乐细菌确实有点缺失。
花想容心头微沉,指尖力道在不自觉中加重了一丝。琴音陡然拔高,如银瓶乍破,首刺人心!这一瞬的杀伐之音极其短暂,几乎被淹没在后续接踵而至的婉转旋律里,快得如同错觉。
但就是这一丝被红尘毒牵引、几乎失控泄露的冰冷锋芒,让她尾指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
琴弦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不和谐的“嗡”鸣。
蔡胥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花想容抚琴的手上。那目光沉静依旧,却仿佛穿透了迷离的琴音与暧昧的月色,精准地捕捉到了她指尖那瞬间的僵硬与失控。
一曲终了,余韵在梨花的暗香中袅袅散去。庭院里只剩下风拂过花枝的沙沙声,和炉上温酒发出的、细微的咕嘟声。
花想容的指尖终于离开了琴弦,轻轻覆在温润的琴身上,仿佛汲取着一丝凉意,用以安抚体内那愈发喧嚣的灼痛。
她抬起眼,看向蔡胥,眼波流转,比杯中酒色更醉人,唇边噙着恰到好处的慵懒笑意,将那一丝竭力压下的苍白与疲惫彻底掩去。
“长夜寂寥,唯有清酒与琴音作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抚琴后的微哑,更添几分磁性,“蔡公子觉得,妾身这点微末琴技,可还入得耳么?”
她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玉酒盅,素手纤纤,指甲上染着淡淡的凤仙花汁,与玉色交映。她向蔡胥遥遥一举,然后凑近唇边,浅浅啜饮了一口。
清冽的酒液滑入喉中,带来短暂的冰凉慰藉,却又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激得她脏腑深处那股被琴音引动、强行压制的红尘毒焰猛地一窜!一股腥甜骤然涌上喉头。
花想容面上笑容不变,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半分,硬生生将那股逆冲的气血压了回去。唯有袖中那只笼在广袖下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弯月般的血痕。
她的目光,却紧紧锁在蔡胥脸上,带着探究,带着审视,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后引燃的危险光芒。
蔡胥的目光从琴上移开,落在花想容举杯的手上片刻,又缓缓抬至她依旧含笑的脸庞。
他并未立刻回答,而是伸手,稳稳提起案上温着的酒壶。壶身微倾,一线琥珀色的琼浆注入他面前那只粗陶杯中,发出清越的声响,打破了方才琴音留下的寂静。
他端起杯,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他没有立刻饮下,而是将杯口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那姿态,不像是在品鉴美人相邀的美酒,倒像是在仔细分辨某种可疑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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