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月下论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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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月下论美人

 

蔡胥踏出醉仙楼那扇沉甸甸的雕花大门,身后属于花想容那若有似无的冷香与紧绷的空气,如同被夜风卷走的薄纱,瞬间消散。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琴弦的微颤,以及引动她体内那奇异隐疾时,元气触及的、微不可察却凶险万分的悸动。花想容她强作镇定、唇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目送蔡胥步入长街更深处的夜色。

夜风卷过,送来远处笙歌的浮华余韵,也吹散了雅阁内残留的暖香。蔡胥他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弄,青石板在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光,两旁高墙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需要一点清寂,沉淀方才的交锋。

巷子深处,月光吝啬。

就在这明暗交界处,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带着慵懒醉意,又奇异地清晰,仿佛贴着耳廓灌入:“啧…满城莺燕,环肥燕瘦,美则美矣,奈何…皮囊之下,空空如也,不过是上好描金画皮的偶人罢了…俗物,俗物啊!”

那声音抑扬顿挫,似吟诵,似叹息,玩世不恭。蔡胥脚步微顿,循声望去。

巷子尽头,一座小小的八角琉璃亭半嵌在斑驳古墙中,亭角风铃在夜风里细碎轻响。

亭内,一个年轻男子盘踞而坐,姿态放肆。一身价值不菲却揉皱的云锦长衫,衣襟微敞。

月光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侧脸,鼻梁高挺,薄唇噙着一丝似笑非笑。他手中把玩一柄玉骨折扇,扇骨温润。

身边散乱着几个空青玉酒壶,浓郁酒香混着清冽草木冷香,幽幽弥漫。石案上,几碟精巧点心旁,铺展着一幅画卷。

画上非名山大川,仅一女子素衣背影。笔墨酣畅,云鬓堆鸦,临水而立,衣袂欲飞,似要融入浩渺烟波。

那背影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绝与空灵,仿佛人间烟火留不住她半分。画、景、人,透着说不出的风流意趣。

那公子哥儿似有所觉,懒洋洋抬头,醉眼朦胧瞥向蔡胥。

那双眼睛在月色下亮得惊人,方才的醉意瞬间被某种清醒的锐利取代。他咧嘴一笑,露出白牙,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是几枝狂放墨梅。

扇尖遥点醉仙楼高处——花向容雅阁的方向。“庸脂俗粉,”他声音醉意未散,却多了一丝穿透力,“不及那位姑娘眸中…深藏的一粒星光半分啊!”

他摇头晃脑,如品绝世佳酿,“那一点挣扎,那一点不甘,那一点连她自己都未全然察觉的…灵魂印记,啧,妙不可言!当浮一大白!”

一仰头,将手中不知何时满上的琉璃杯一饮而尽,酒液如流动琥珀。

蔡胥心湖微澜,花想容眸中的“星光”?她体内那奇异的隐疾,在此人眼中竟成了灵魂的印记?他面上波澜不惊,眉峰仅细微一挑,如湖面掠过风痕。

缓步上前,至琉璃亭前,隔案而立,目光落在那张醉态可掬却眼神清亮的脸上。

“哦?”

蔡胥声音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探究,“听君一席话,倒叫蔡某好奇。在阁下眼中,什么…方能称得上‘至美’二字?”

他目光扫过桌案上放置的一幅未完成的画卷,“莫非便是这等…欲乘风归去的飘渺?”“飘渺?”公子哥如听笑话,低笑起来。他放下琉璃杯,伸出修长手指,蘸了蘸杯中残酒。指尖酒珠在月色下折射微光。

他垂眼,专注石案,蘸酒指尖缓缓划动。酒液浸润石面,留下深色水痕。起初杂乱,很快韵律自成。

线条扭曲、缠绕、延伸,勾勒奇异弧度节点。点点酒液缀于其间,如夜幕星辰。寥寥数笔,一个简约却蕴含深邃意蕴的图案浮现。他用酒画出了一个简约的太极图。

线条盘结,关键节点酒光闪烁,一股源于亘古的残缺与动感,透过简陋酒痕扑面而来。

“至美?”公子哥抬头,目光从太极图移向蔡胥,眼中醉意尽褪,唯余洞悉一切的清明,“天道运行,周流不息,看似完美无缺,实则…僵死如枯木。”

他指尖轻点太极图中心一处扭曲之处,“真正的‘美’,不在那圆满无瑕的壳子里。而在那看似完美的秩序之下,依旧挣扎求存、无法被彻底抹平的…‘瑕’痕之上,在于那份‘动’的韵律。”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纯粹的欣赏:“譬如方才那位花魁姑娘,她体内那道奇特的印记,非是病痛,而是她灵魂不甘沉沦的独特烙印,是天道画卷上,一笔意外的飞白。此等‘瑕’,赋予她超越庸脂俗粉的、令人心悸的生动。

”“又譬如…”他身体微倾,深邃黑眸映着月光,笑意坦荡,“…兄台你。”他指了指蔡胥,又指了指自己,

“你我此刻,萍水相逢,对坐论道,这际遇本身,不正是天道秩序下一道美妙的‘偶然’?这月色,这美酒,这风中清谈,”他举起空杯,对着明月虚虚一敬。

“皆是人生至美之境的注脚!”亭中气氛陡然一变。方才那无形的紧绷感,被这番首指人心的“美论”冲散不少。

蔡胥紧绷的身体悄然松弛了一丝,眼中锐利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探究与隐隐的欣赏。此人见解,倒真是…别开生面。

“阁下高论,发人深省。”蔡胥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丝真诚的赞许,“视‘瑕’为美,以‘动’破‘静’,此等眼光,非常人可有。只是…”

他话锋微转,带着一丝玩味,“将活生生的人之印记,与这杯中残酒、案上涂鸦并论,岂非仍是…视人为景?”

沈砚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抚掌大笑,笑声清越,惊得亭角风铃一阵急响。“妙!问得妙!”他眼中醉意与清明交织,闪烁着灼灼光华。

“景耶?人耶?兄台着相了!美之为物,存乎一心,感于万物。观山,山是景,亦是亘古不移的雄浑意志;赏花,花是景,亦是刹那芳华的生命绝唱。看人,亦是如此。”

他身体前倾,带着酒气的热忱扑面而来:“我看那位姑娘眼中的‘星光’,是看那灵魂深处不甘沉寂的光芒!我看兄台你…”他目光灼灼,仿佛要将蔡胥看穿,“是看你眉宇间那份不为世俗所困的疏朗,是你骨子里那份…不愿随波逐流的倔强!

此等神采,难道不比那些只知涂脂抹粉、矫揉造作的所谓‘美人’更值得欣赏千倍万倍?”他用力拍了一下石案,震得杯碟轻响。

“美酒,美人,美景,乃至这天地间一切令人心旌摇曳之物,其核心,皆在于一个‘真’字!在于那份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神韵’!皮囊易朽,唯有这源自灵魂深处的‘真’与‘神’,方能不朽,方能称之为…大美!”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如金石坠地,字字铿锵。

蔡胥心中那点因对方“视人为景”而产生的不适感,竟被这“真”与“神”的灼灼光华冲散了。

他不得不承认,此人对“美”的领悟,己达一种超然物外的境界。

花想容的挣扎,自己的疏狂,在他眼中,竟都成了值得激赏的“神韵”。

“真…神韵…”蔡胥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眼中若有所思的光芒闪动。

他拿起石案上一个空杯,又拎起一个尚有残酒的青玉壶,手腕微倾,一道琥珀色的细流注入杯中,酒香瞬间西溢。

他将斟满的酒杯推到沈砚面前。“为这‘真’与‘神韵’,”蔡胥也为自己斟满一杯,举杯相邀,唇边终于露出一抹真诚而疏朗的笑意。“当浮一大白。”

沈砚眼睛一亮,如同孩童得了心爱的玩具,一把抓起酒杯,朗声笑道:“哈哈!好!兄台此言,深得我心!当浮一大白!不,当浮三大白!”

话音未落,己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豪迈,酒液顺着唇角滑落些许,更添几分不羁。蔡胥亦含笑饮尽。

清冽中带着醇厚暖意的酒液滑入喉中,驱散了秋夜的微寒,也仿佛融化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无形的隔阂。

“痛快!”

沈砚抹了下嘴角,意犹未尽,目光灼灼地盯着蔡胥,“还未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在下沈砚,平生无甚大志,唯好游历西方,赏尽这天地间至真至美之物!”

“蔡胥。”蔡胥放下酒杯,言简意赅。“蔡兄!”沈砚立刻接口,热络得仿佛多年老友。

“今日得遇蔡兄,实乃沈砚之幸!观蔡兄气度,绝非池中之物。方才那醉仙楼中的花魁娘子,眼中星光因你而闪烁,此等际遇,亦是美事一桩啊!”

他促狭地眨眨眼,带着男人间心照不宣的调侃,“如何?可曾动心?”蔡胥失笑,摇了摇头:“沈兄说笑了。花魁娘子自是绝色,然其心机深沉,如带刺玫瑰,远观即可,何必近狎?美则美矣,少了份沈兄所言的‘真’意。”

他话语平淡,却点出了花想容的本质。“哦?”沈砚挑眉,兴致更浓,“蔡兄倒是清醒人!不错不错,美色当前,亦需慧眼识其本真。

强求不得,强求无味。譬如这杯中物,”他又给自己和蔡胥满上,“需得是知己对饮,方能品出其中至味。若是对着那心怀叵测之人,再好的酒,也成了穿肠毒药。

”他举起杯,与蔡胥轻轻一碰。

“敬知己!”“敬知己。”

蔡胥举杯回应。琉璃杯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月下小巷中格外动听。

两人相视一笑,再次饮尽。酒过数巡,气氛愈加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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