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被按下了慢放键。陈宇飞被捕后的日子，对林薇而言，是一种奇异的悬浮状态。巨债己清，压在心头七年的巨石轰然落地，本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然而，预期的解脱感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难以名状的疲惫和茫然。她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太久的小船，突然被抛进了平静无波的海域，反而失去了航向，只能随波逐流。
她搬离了那个租住的小单间，在离市区稍远、但环境清幽的地方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房间明亮，有宽敞的阳台，可以看到远处的绿树。她用那笔“返利”和追回的款项购置了简单的家具，生活似乎终于走上了“正轨”。
然而，这“正轨”却显得如此陌生而空洞。她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犹如一头不知疲倦的骡子，为了每一分钱拼命挣扎。账户里的数字足以支撑她安稳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可她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曾经支撑她的复仇之火熄灭了，留下冰冷的灰烬。系统依旧在，Lv.2的标识清晰可见，但失去了陈宇飞这个明确的目标，它似乎也沉寂了许多。她尝试着继续“狩猎”街头的小骗子，那些几百几千块的“返利”依旧会如期而至，却再也激不起她心中丝毫涟漪，就只像完成某种机械的任务。经验值在缓慢增长，【Lv.2(3/20)】，解锁了什么新功能她甚至都懒得去看。
苏晓常来看她，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带她逛街、看电影、吃美食。林薇会配合地笑，会说话，但眼底深处那份疏离和空洞，始终挥之不去。她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在生活，外面的世界喧闹鲜活，她却感觉不到温度。
这天下午，林薇正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抱着一本书，目光却落在远处发呆。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却觉得有些冷。书页摊开着，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林薇皱了皱眉，以为是苏晓忘了带钥匙。她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顾衍。
他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衫，外面套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身姿挺拔。手里没有公文包，只提着一个看起来挺精致的保温袋。他站在门外，脸上没有平日的冷峻，神情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
林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迟疑了几秒，才打开门。
“顾律师？”她有些意外，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低哑和一丝戒备，“您怎么……”
“路过附近，想起你住这边，顺道过来看看。”顾衍的声音低沉悦耳，目光落在林薇脸上，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切，“打扰了？”
“没有。”林薇侧身让开，“请进。”
顾衍走进来，目光快速而专业地扫过这间不大的公寓。干净、整洁、明亮，但缺乏生活气息，显得有些冷清。阳台上摊开的书和空了的茶杯，透露出主人无所事事的慵懒和一丝寂寥。
“地方不错，很安静。”顾衍将手中的保温袋放在玄关的小柜子上，动作自然，“案子后续还有些文件需要你签字确认，正好带过来。”他从大衣内侧口袋拿出一个薄薄的文件袋，放在保温袋旁边。
“麻烦您了。”林薇客气地应道，倒了杯水放在顾衍面前的小茶几上，“您坐。”她自己则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刻意保持着距离。
顾衍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却落在林薇身上，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锐利，但这次，锐利之外，更多是欣赏和深沉的探究。
“林薇，”他忽然开口，称呼不再是客套的“林小姐”，声音低沉而认真，“陈宇飞的案子，能这么快定性，拿到关键证据，将他和吴启明抓捕归案，你居功至伟。”
林薇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她垂下眼帘，盯着杯中的水：“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不。”顾衍走近一步，站在茶几旁，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做的，远超‘该做’的范围。铂悦府书房的关键线索指向，是你最先锁定的。资金转移的精准预判和及时预警，是你提供的。面对吴启明那种老狐狸时的冷静和诱导，甚至最后在指挥车里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那种在巨大压力下依旧保持核心判断力的坚韧，都绝非寻常。没有你，这个案子不会这么顺利，甚至可能打草惊蛇，让‘先生’这条线彻底断掉。”
他的话语清晰有力，带着律师特有的逻辑性和说服力，每一个字都敲在林薇的心上。这不是客套的恭维，而是基于事实且专业的评价。林薇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分量，那是一种对能力和价值的真正认可。
她抬起头，迎上顾衍的目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最初的审视和探究，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欣赏，甚至……一丝敬意？这让她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想避开。
“顾律师过奖了。我只是……运气好。”她再次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着杯壁。
“运气？”顾衍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在反欺诈这个领域，我见过太多所谓的‘运气’。你的‘运气’，更像是基于深刻洞察和非凡勇气的必然。”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林薇，你的能力，尤其是对欺诈陷阱那种近乎本能的敏锐嗅觉，是极其珍贵的。浪费了，可惜。”
他话锋一转，声音温和了些：“我今天来，除了送文件，也是想……正式谢谢你。谢谢你阻止了针对王律师的那场骗局，也谢谢你在这个案子里的关键作用。”他指了指那个保温袋，“一点小小心意，广记的炖汤，听说对安神补气不错。最近……累坏了吧？”
炖汤？安神？
林薇看着那个精致的保温袋，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随即又被更深的警惕和疏离压下。关心？来自顾衍的关心？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她习惯了被忽视，被债务压榨，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顾衍这种带着专业欣赏和真诚关怀的靠近，像一道强光，让她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刺痛。
“谢谢顾律师，您太客气了。”林薇的声音依旧客气而疏离，带着明显的距离感，“我只是做了分内事。汤……我晚点喝。案子后续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您随时联系我就好。”
她的拒绝和回避清晰而首接。像一只受过重伤的刺猬，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柔软的肚皮，只留下冰冷的尖刺。
顾衍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刻意筑起的壁垒。他理解她的戒备。七年的欺骗和伤害，足以摧毁任何人对善意和靠近的信任。他欣赏她的能力，也心疼她背负的沉重过往。靠近，不是为了怜悯，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她身上那份在黑暗中挣扎出的光芒，那份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价值。
他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好。文件签好后，让李明来取就好。或者，你方便的时候送到律所也行。”他拿起那份文件袋，却没有立刻离开，目光再次落在林薇略显苍白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温和，“林薇，过去的阴影或许沉重，但它不能定义你的未来。你的智慧和勇气，值得更好的舞台。如果你愿意……顾氏的反欺诈部门，或者一些公益项目，或许能有你施展的空间。不必急着答复，只是……一个提议。”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门口，动作利落而从容。
“顾律师，”林薇在他开门前，忍不住开口。
顾衍停步，回头看她。
林薇抿了抿唇，眼神复杂：“谢谢您的提议。我会……考虑。”
“嗯。”顾衍应了一声，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照顾好自己。再见。”
门轻轻关上，隔绝了顾衍挺拔的身影。
公寓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林薇一个人，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顾衍的淡淡冷冽气息，以及那个静静放在玄关柜子上散发着食物暖香的保温袋。
林薇站在原地，许久未动。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让她心慌的暖意和随之而来的恐慌。
顾衍的欣赏是真挚的，他的提议是充满诚意的。她甚至无法否认，自己对顾衍的才华、正义感和那份沉稳的气度，有着本能的好感。这种好感，在并肩作战见识到他运筹帷幄的手段后，变得更加清晰。
然而，这份好感，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的伤疤——信任。
陈宇飞当初的温柔体贴、深情款款，比顾衍此刻的欣赏和关怀，更加浓烈，更加“真诚”。她曾那样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交付过，最终换来的却是粉身碎骨的背叛和长达七年的地狱。
信任？
这个词对她来说，早己成了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它意味着放下防备，意味着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暴露出来，意味着给予对方伤害自己的权力。
她承受不起第二次了。
林薇走到玄关，看着那个精致的保温袋。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袋身，一股暖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她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她将保温袋拿起来，没有打开，首接放进了冰箱冷藏室的最里面。
然后，她走回阳台，重新在躺椅上坐下，拿起那本摊开的书。阳光依旧暖融融的，她却把身上的薄毯裹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抵御住那试图从缝隙中钻进来的暖流。
她需要距离。
安全的不会受伤的距离。
顾衍很好。
但她的世界，早己筑起了厚厚的冰墙。
阳光再暖，也融化不了深埋心底的冻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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