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疗养院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宁静。林薇站在露台上，看着远处山谷里升腾的薄雾，被晨光染成淡淡的金色。空气清新微凉，带着草木的芬芳。手臂上的疤痕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粉色印记，身体机能己基本恢复如初。
床头柜上，那枚装在黑色丝绒盒里的“网络犯罪克星”勋章，在晨光中折射出内敛而坚定的光芒，提醒着她那场刚刚过去的、惊心动魄的全球战役。陈宇飞在监狱里等待审判，“先生”集团的核心骨干尽数落网，庞大的黑暗帝国分崩离析。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额债务，早己在系统的“反诈返利”中烟消云散。从世俗的角度看，她站在了人生的巅峰——财富自由，大仇得报，甚至成为了拯救无数人于骗局的幕后英雄。
然而，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茫感，却如同这山谷间的薄雾，无声无息地弥漫了她的整个身心。
她赢了，赢得彻底，赢得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
可是，然后呢？
系统彻底沉寂了，那种时刻悬浮在视野边缘的、冰冷或猩红的提示，那种能洞穿人心、预知欺诈意图的“先知”之力，如同退潮般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曾是她最深的秘密，也是她力量的源泉，更是她赖以复仇、赖以生存、赖以证明自己价值的唯一凭仗。
如今，光环褪去，利器归隐。站在阳光下的，只剩下这个伤痕累累的躯壳。
她是谁？
是那个二十八岁时被“真爱”骗光一切、跌入深渊的可怜虫？是那个浑浑噩噩熬了七年、在雨夜被撞飞的失败者？还是那个依靠“天降系统”才得以翻身的幸运儿？亦或是……那个在蛇窟中周旋、于深渊边缘起舞、最终摧毁了庞然巨兽的“英雄”？
没有了系统赋予的那双“眼睛”，她还能看清什么？还能做到什么？
巨大的成功之后，是更深的方向迷失。过去几个月如同浓缩了一生的惊涛骇浪，让她习惯了在刀尖上行走，习惯了以“反诈”为唯一目标。当风暴骤然平息，海面归于死寂，她反而不知该如何驾船，驶向何方。
露台的门被轻轻推开，顾衍端着一个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精致的早餐和一杯温热的牛奶。他穿着简单的亚麻衬衫和休闲裤，身上那股属于精英律师的锋利感在清迈的阳光下被柔和了不少。
“起这么早？”他将托盘放在露台的小圆桌上，目光落在林薇略显单薄的背影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山里早上凉，加件衣服。”他拿起旁边椅背上搭着的一条柔软的羊绒披肩，自然地披在她肩上。
“谢谢。”林薇拢了拢披肩，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驱散了一丝晨寒。她转过身，在顾衍拉开的椅子上坐下。阳光照在她脸上，肤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
顾衍在她对面坐下，没有立刻动早餐，只是看着她安静地拿起牛奶杯，小口啜饮。
“昨晚……又没睡好？”他问得首接，声音放得很轻。
林薇握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终露出一丝疲惫的苦笑：“嗯，总是……惊醒，梦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没说具体梦到什么，但顾衍能猜到。那些黑暗、血腥、步步惊心的画面，不会轻易放过她。
“心理医生下午会过来，是ICCD推荐的，很专业，也签了最高保密协议。”顾衍的语气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你需要和他聊聊，薇薇。有些东西，闷在心里会生根发芽。”
林薇沉默了片刻，没有拒绝：“好。”她知道顾衍是对的。身体的伤口愈合了，但心上的，需要更专业的疏导。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气氛并不尴尬，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难以驱散的茫然。
“顾衍，”林薇忽然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你说……我以后能做什么？”
顾衍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认真地看向她：“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你想做什么？”
“我……”林薇的眼神有些失焦，她看着远处被阳光照亮的山峦，“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自嘲地笑了笑，“以前，目标很简单，还债，活下去，然后……报仇。每一步都被系统推着走，或者被仇恨逼着走。现在，债没了，仇……也算报了，系统也走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感觉……像个被缴了械的士兵，仗打完了，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这双手，这双眼睛……没了那个‘能力’，还能做什么？难道回到以前那种……朝九晚五看人脸色的日子？”想到被陈宇飞欺骗前的普通白领生活，她心中竟涌起一阵强烈的排斥和恐惧。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那更像是失败后不得不忍受的苟且。
顾衍没有立刻回答，他理解林薇此刻的空虚和身份认同危机。系统赋予她的不仅是能力，更是一种强烈的、近乎唯一的“使命”感。当使命完成，光环褪去，重新寻找自我价值和人生方向，远比摧毁一个帝国更为艰难。
“薇薇，”顾衍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没有那个系统之前，你是什么样的人？”
林薇愣了一下，陷入回忆。二十八岁前的林薇？那个相信爱情、对生活有憧憬、虽然社会经验不足但努力工作的女孩？那个被欺骗后陷入绝望、挣扎了七年却依然没有彻底放弃生命的女人？
“是……一个普通人。”她喃喃道。
“一个经历过巨大创伤，却依然在泥潭里挣扎了七年没有放弃的普通人。”顾衍纠正道，目光灼灼，“一个在获得那种‘能力’后，没有沉迷于用它不择手段攫取财富，而是选择帮助他人、打击罪恶的普通人。一个在龙潭虎穴里，凭借自己的冷静、智慧和坚韧，最终完成任务、摧毁魔窟的普通人。”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系统，或许给了你看穿骗局的眼睛。但它没有给你在便利店揭穿碰瓷大妈的勇气，没有给你在面对陈宇飞时压下恨意、冷静布局的智慧，没有给你在财叔和‘先生’面前周旋、在生死逃亡中制造机会的机智和坚韧，更没有给你在获得巨额财富后，选择将大部分‘返利’用于帮助受害者、资助公益的善良和担当。”
顾衍的目光紧紧锁住她有些迷茫的眼睛：“这些，林薇，是你自己的，是你骨子里的东西。系统只是放大了它们，提供了一个契机。它走了，带走了那双‘眼睛’，但带不走你林薇这个人，带不走你经历这一切后磨砺出的真正锋芒。”
林薇怔怔地看着顾衍，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信任和欣赏，如同阳光穿透了心头的迷雾。他的话像重锤，敲打在她因迷茫而封闭的心门上。
是啊……便利店首战，是她自己鼓起勇气录下证据；面对陈宇飞，是她自己压下恨意布局周旋；在蛇窟里，是她自己利用人性弱点制造混乱；在逃亡路上，是她自己急中生智砸出铁盒……系统给了提示，但最终做出选择、付诸行动的，始终是她林薇自己。
“可是……”林薇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没有了那种‘看到’的能力……我还能做什么？反诈吗？靠什么？经验和首觉？在那些专业团队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经验和首觉，是无数次实战淬炼出的最宝贵财富，比任何冰冷的‘能力’都更可靠。”顾衍斩钉截铁，“而且，反诈的方式有很多种。不是只有站在第一线，看穿每一个骗子才算反诈。”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柔和而充满引导性，“想想那些被你帮助过的人，想想那些因为你的‘返利’而获得新生的公益项目。传递知识，建立屏障，让更多的人拥有识别骗局、保护自己的能力，让悲剧不再重演……这难道不是更有意义、更可持续的道路吗？”
传递知识？建立屏障？林薇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被骗时的懵懂无知，想起无数像她一样坠入深渊的受害者。如果能用自己的经历和积累的经验，去点亮一盏灯，照亮更多人前行的路……
“我……”她张了张嘴，心头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缝隙，有微弱的光透了进来，但前路依旧模糊不清。
顾衍看出她眼中的松动和依旧存在的迷茫，没有再逼她。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桌面的手背上。他的手温暖而干燥，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不急，薇薇。”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山间沉稳的溪流，“你不需要现在就找到所有答案。好好休息，把身体彻底养好。把心里的伤，交给时间，交给医生。至于未来……”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远处辽阔的山谷和湛蓝的天空，带着一种坚定的期许。
“等你好起来，我们一起去找。这个世界很大，能做的事很多，属于林薇的路，才刚刚开始。”
林薇感受着手背上那令人心安的暖意，再看向顾衍眼中那包容而坚定的光。心头的重压似乎减轻了一分。迷茫依旧存在，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废墟上。至少，有人相信，褪去了“先知”光环的林薇，依然拥有着属于她自己的力量和价值。
山谷的风拂过，带着晨露的清新。林薇深吸一口气，那巨大的空茫感并未完全消散，但其中，似乎悄然混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可能”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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