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河水在暮色中呜咽，远处城墙的轮廓在渐浓的夜色里显得越发狰狞。苏晚听完大爷那带着无尽悲凉的话语，心头沉甸甸的，如同压了一块浸透了洪水的巨石。
她原本的计划，是想方设法混进庆安府，在相对安稳的城内寻找苏大石的下落。然而，眼前这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难民区”，彻底掐灭了这个希望的火苗。她或许能在混乱中自保，甚至凭借末世经验杀出一条血路，但柳氏、苏小川、病弱的苏小丫，还有……那个被她留在临时草棚里、伤势沉重如同沉睡凶兽的男人——聂寒！他们怎么办？
“大爷，您……不走吗？”苏晚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渺。她看向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浑浊的眼里只剩下认命的麻木。
大爷抬起头，望着铅灰色、仿佛要压垮大地的厚重云层，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走？往哪儿走啊，姑娘。粮食早就断了，前两天还能靠着点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水吊着命。今天……呵，”他看向远处泥泞中摸索的稀疏人影，那是他儿子和孙子在绝望地寻找着任何可能入口的东西，“能不能找到点能嚼的草根，都是老天爷开恩。找不着，就只能躺着等死喽。无所谓了，老婆子先走了，儿媳妇也……就剩我这把老骨头，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啥区别？乱就乱吧，横竖不过早点去下面团聚。”那声音里，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对生命的彻底放弃。
苏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大爷一家从洪水滔天的家乡逃出来，一路的艰辛与失去，最终只剩下祖孙三代在这绝望的泥潭里苟延残喘。而他的儿子孙子，至今未归，凶吉难料。
“丫头，”大爷浑浊的目光转向苏晚，带着一丝难得的清明和劝诫，“你要是还有力气，还有盼头，就赶紧带着家人走吧！别等了！你看看这些人，”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下方黑暗中攒动的人影和压抑的低语，“大半都不是在等死！是在等乱！等这火烧起来！只要城门一破，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们也会像疯狗一样扑进去！到那时……这里就是修罗场！你们这样的，首当其冲！”
苏晚沉默了。大爷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是啊，当饥饿和绝望吞噬了所有人性，任何挡在生路前的障碍，都会被撕得粉碎。她、柳氏、孩子们，还有重伤昏迷的聂寒，在那些红了眼的饿狼面前，就是最的猎物！
她带着家人默默地走到稍远一点、相对避风干燥些的土坡背面坐下。柳氏抱着依旧昏沉的苏小丫，茫然地依偎着冰冷的泥土。苏小川挨着苏晚坐下，小小的身体紧绷着，仰起头，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和疑问。
苏晚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腥气和绝望味道的冰冷空气，转过头，对上苏小川的目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小川，我们再等最后一天。一天之后，不管有没有爹的消息，我们都必须离开这里。”
“……是因为……要打仗了吗？”苏小川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他听懂了刚才大爷和阿姐的对话。那个“乱”字，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投下了巨大的、恐惧的阴影。他下意识地抱紧了苏晚的手臂，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对。”苏晚没有隐瞒，将他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试图传递一丝微薄的力量，“这里很快会变得非常非常危险。”
苏小川的小脑袋猛地低垂下去，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起来。黑暗中，传来他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好半晌，他才用脏兮兮的手背狠狠地擦掉脸上的泪水和泥污，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懂事：“我听阿姐的话！我们……我们还小，跑不快……要是打起来了，会拖累阿姐的……那，那我们等这里不打仗了，再回来找爹，好不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稚嫩的心尖上硬生生剜下来，带着血和泪的隐忍。
苏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酸胀得厉害。末世里见惯了自私与背叛，此刻苏小川这超越年龄的懂事和牺牲，让她坚硬的心防裂开了一道柔软的缝隙。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好。”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她用力握了握苏小川冰凉的小手，郑重承诺，“阿姐答应你。等安全了，我们一定回来找爹。”
苏小川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嗯！我会快点长大！变得很厉害！保护阿姐！保护娘和小丫！” 小小的誓言，在绝望的夜色里，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阿姐……”被柳氏搂在怀里的苏小丫迷迷糊糊地探出小脑袋，小肚子又发出一阵咕噜噜的抗议。她不懂什么打仗危险，只知道饿得难受，大眼睛里蓄满了委屈的泪水，“不找爹了？可是……可是可可肚肚……好饿……” 她记得二哥说过，找到爹就有好吃的。
这小丫头，简首就是个小馋猫。苏晚想起她哪怕在昏睡中，小嘴也会无意识地吧唧着，仿佛梦里都在啃着香甜的食物。以前在苏家，王金凤刻薄吝啬，从来没让她吃饱过，她竟也能忍着不哭不闹，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默默地看着食物……这份对食物的执着，倒是让苏晚在末世都感到惊奇。
苏晚压下心头的酸涩和翻涌的思绪（包括对那个草棚里生死未卜的男人的一丝莫名牵挂），拿过放在一旁的另一个竹筒。她侧过身子，用身体巧妙地挡住了大部分来自远处的、可能窥探的视线，动作极快地拧开盖子，凑到苏小丫的嘴边。
“肚子饿了，就喝点水。”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安抚，但在苏小丫张嘴的瞬间，一股温热而熟悉的、带着淡淡米香和一丝微甜气息的液体，流入了小姑娘干渴的口中。
不是水！是熬得软烂的、加了少许糖的稀粥！米粒虽然不多，但那温热的、带着甜味的暖流滑过喉咙，瞬间抚慰了饥饿的肠胃。
苏小丫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两颗被擦亮的星星。她贪婪地小口吮吸着，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满足的红晕，含糊不清地嘟囔：“甜……阿姐……好喝……” 小小的身体在柳氏怀里满足地蹭了蹭。
苏晚看着妹妹满足的小脸，眼神却锐利地扫过西周的黑暗。她必须尽快安顿好家人，然后……得回一趟那个临时草棚。聂寒的伤势和高烧……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在暴雨夜如同魔神般降临、又在高烧混乱中对她展现出致命占有欲的男人，此刻的虚弱和安静，反而让她心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异样的焦躁。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在暴雨泥泞中己经悄然将两人缠绕，让她无法将他彻底抛下。
这混乱的预感，这沉重的责任，这微弱的希望，还有那在心底悄然滋生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都让苏晚明白，离开，刻不容缓！她必须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带着所有她在乎的人，杀出一条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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