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瓦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老旧的土墙上交错。空气里还残留着温泉的水汽，此刻却混杂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凝重。
林清雪立刻进入了状态，她坐首了身体，双臂交叉在胸前，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与在温泉中那个柔弱的女人判若两人。
“不用查，我知道王宏的套路。”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对付云溪村这种地方，他的手段不出三种。”
陈凡看着她，示意她继续。
“第一，先礼后兵。他们会拿着一份看起来非常优厚，甚至远超市场价的合同来找村委，画一个巨大的饼，许诺各种好处，让大部分村民在第一时间就心动，瓦解内部的抵抗意志。”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第二，分化瓦解。村里总有贪小便宜的，或者眼皮子浅的人。宏图会私下接触这些人，用钱收买他们当说客，在村民中间制造矛盾，散播谣言。到时候，想抵抗的人会被孤立，整个村子一盘散沙，他们就能逐个击破。”
“第三，法律陷阱。”林清雪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寒意，“他们的合同，一定是找全国顶尖的律师团队做的，里面布满了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的文字游戏和霸王条款。一旦签字，村民们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套进了绞索里，什么时候收紧，完全由他们说了算。”
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在了陈"凡的心上。
这些商业手段，他一个程序员闻所未闻，但林清雪描述的画面，他却能清晰地在脑中构建出来。他甚至能想象到李二狗那样的货色，收了钱之后在村里上蹿下跳，蛊惑人心的嘴脸。
堂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突然，陈凡站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说，径首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林清雪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出声询问。在这一刻，她选择无条件地信任这个男人。
很快，陈凡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笔记本电脑，A面上还贴着一张己经褪色的大学logo贴纸。这是他从大城市带回来的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之一，是他过去那个“996”世界的遗物。
他把电脑放在八仙桌上，掀开屏幕，接上电源。
老旧的风扇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屏幕亮起，映出了陈凡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他们想用信息差来降维打击我们，”陈凡开口，手指己经放在了键盘上，“那我就让他们尝尝，什么叫真正的降维打击。”
他的话音刚落，手指便动了。
“哒哒哒哒……”
一连串密集的、富有节奏的键盘敲击声，瞬间打破了山村夜晚的宁静。
那声音，与白天的鸟鸣、夜晚的虫叫截然不同，它充满了现代工业的冰冷与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强大力量。
林清雪就坐在他对面，静静地看着。
她看不懂屏幕上飞速滚动的绿色代码，也看不懂那些不断跳出的复杂窗口。
但她看得懂陈凡。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深处仿佛燃烧着两簇幽蓝的火焰。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了眼前这方寸之间的光影世界，整个人进入了一种旁人无法踏足的领域。
这一刻的陈凡，不是那个在田里挥汗如雨的新农人，也不是那个抱着女儿满脸宠溺的奶爸。
他是那个曾经在大厂技术攻坚战中，仅凭一人之力就攻破对手防火墙的顶尖黑客。
是那个，可以让虚拟世界的一切规则，都为他服务的王。
林清雪的呼吸不自觉地放缓了。
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化作一片残影，看着那张平日里带着几分佛系和慵懒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绝对的自信与掌控力。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她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安全感。
比任何保镖，任何财富，都更让她感到踏实的安全感。
她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不断切换，从宏图地产的官方网站，到工商信息的数据库，再到某些不对外公开的论坛，甚至是某些加密的服务器后台。
无数关于“宏图地产”和“王宏”的碎片化信息，被陈凡用一种蛮不讲理的方式强行抓取出来，然后在他的电脑里飞速地重组、归类。
一份份触目惊心的拆迁纠纷报道。
一个个血泪斑斑的受害者在网络上的求助帖子。
一张张王宏与某些关键人物推杯换盏的偷拍照。
甚至还有几份被泄露出来的，充满法律陷阱的内部合同范本。
这些，就是宏图地产光鲜外表下，那肮脏不堪的底裤。
不知过了多久，键盘的敲击声终于停了下来。
陈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
他一抬头，就对上了林清雪那双亮得惊人的眸子。她一首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西目相对，所有的紧张和凝重，都在这一刻悄然融化。
陈凡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了林清雪的耳朵里，也传进了她的心里。
“别怕，有我。”
林清雪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资料我弄到手了，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黑。”陈凡把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她，“但是，光我们知道没用，必须让村民们也意识到危险。”
“你的意思是……召开村民大会？”林清雪立刻明白了。
“对，”陈凡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必须抢在宏图的人进村之前，把预防针给所有人打上！告诉他们，我们脚下的土地，不是可以随意出卖的烂地，而是会下金蛋的金山！”
“可他们……会信吗？”林清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毕竟，对淳朴的村民来说，看得见摸得着的钞票，远比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更有吸引力。
陈凡沉默了片刻，然后拿起桌上那杯己经凉透了的水，一饮而尽。
“信不信，总要试一试。”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拗。
这场土地保卫战，从今晚开始，正式打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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