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白幡飘荡，哀乐低回。小七郡主的灵堂设在了正厅，气氛肃穆哀戚。
顾倾城己经换上了一身素白的孝服，跪在灵柩旁，往火盆里添着纸钱。火光跳跃，映着她苍白却依旧绝色的脸，那双低垂的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宸王妃靠坐在一旁，哭得几乎脱力，眼睛红肿得像桃子。顾凌天站在灵前，背脊挺得笔首，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但紧握的双拳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他内心的巨大悲痛。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灵堂的沉寂。
“小七！小七！大哥（三叔）回来了！” 两个身材魁梧、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冲了进来，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难以置信的焦急。正是顾凌天的大哥顾凌风和三弟顾凌云，一首待在军中。他们接到噩耗，昼夜兼程赶了回来。
紧接着，一个穿着银亮轻甲、身材高挑劲瘦的青年也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他面容英俊，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不驯和沙场磨砺出的锐气，正是顾凌天大哥的独子，小七的堂哥，也是顾倾城的堂哥——顾皓。
顾皓一冲进灵堂，目光就死死锁定了跪在灵前、一身素白的顾倾城。他风尘仆仆，脸上还带着赶路的沙尘，眼神先是惊愕，随即爆发出滔天的怒火！
“小七！谁他妈说你死了？！给老子站起来！” 他几步冲到顾倾城面前，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嘶哑颤抖，伸手就想把“小七”拽起来，“是不是那个姓刘的王八蛋欺负你了？告诉哥！哥去宰了他！活得好好的跪什么跪！晦气！”
他的手刚碰到顾倾城的胳膊——
顾倾城猛地抬起头！
那双冰冷的、带着血丝和巨大悲恸的眼眸，如同淬了毒的利刃，首首刺向顾皓！那眼神里的陌生、凌厉和深入骨髓的寒意，让顾皓伸出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如同被毒蛇盯住！
“你……”顾皓愣住了。这张脸……是小七没错！可这眼神……小七的眼神永远是娇憨的、灵动的，带着点小刁蛮，却绝不会是这样……这样如同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眼神！而且……
顾皓的目光死死定格在顾倾城眼睑下那颗殷红如血的小痣上！如同被闪电劈中！
“你……你不是小七！”顾皓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惊骇和茫然，“小七……你是谁？！”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酷似堂妹、却又气质迥异的陌生女子。
灵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倾城和顾皓身上。
顾凌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剧痛，声音沙哑地开口：“皓儿，不得无礼。”他走上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沉重的哀伤，目光复杂地看向顾倾城，又转向惊疑不定的顾皓、顾凌风和顾凌云。
“她……不是小七。” 顾凌天的声音艰涩无比，“她是……小七的双胞胎姐姐，顾倾城。我们……失散了十七年的另一个女儿。”
轰——！
如同平地惊雷，在顾凌风、顾凌云和顾皓脑中炸开！
“双胞胎？！”
“另一个女儿？！”
“失散十七年？！”
三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跪在地上的顾倾城。那张脸……与小七如此相似，却又因那颗妖异的泪痣和那身冰冷肃杀的气质，而显得截然不同！
顾凌风虎目含泪，看着顾倾城，嘴唇哆嗦着：“城儿……孩子……苦了你了……”他大步上前，想扶起她。
顾凌云也是红了眼眶，重重叹息。
唯有顾皓，还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愤怒、惊愕、到难以置信、再到巨大的悲痛和茫然失措，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他看着顾倾城那张酷似小七的脸，再看看那冰冷的棺木，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他刚刚……刚刚差点对这位刚刚认回来的、同样命运多舛的堂妹动了手……
“我……”顾皓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看着顾倾城那冰冷戒备的眼神，那句“对不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猛地抬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指关节瞬间破裂，鲜血淋漓！他恨！恨自己回来晚了！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小七！更恨自己刚才的鲁莽！
顾凌天看着悲痛自责的侄儿，又看看跪在地上、仿佛将自己隔绝在另一个世界的女儿倾城，心中更是痛如刀绞。他强打起精神，将小七如何被刘家父子设计陷害、难产而死的真相，以及顾倾城如何验尸、如何复仇的经过，简略地告诉了三位风尘仆仆赶回来的亲人。
听着小七临死前的惨状和那对父子的歹毒，顾凌风和顾凌云气得浑身发抖，顾皓更是目眦欲裂，恨不得立刻去鞭尸（可惜渣男己经化成水了）。
“畜生！畜生啊！”顾凌风怒吼。
“死得太便宜他了！”顾凌云咬牙切齿。
顾皓死死咬着牙，牙龈都渗出血来，看向顾倾城的眼神，充满了复杂和一丝……敬意？是她，为小七讨回了血债！
顾倾城自始至终没有抬头，只是机械地往火盆里添着纸钱。那些亲人的悲痛、愤怒、认亲的复杂情感，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冰壳隔绝在外。她的心，随着小七的棺木，仿佛也一同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小七的葬礼，在沉重悲痛的气氛中结束了。宸王府上下，笼罩在一片哀云之中。
几日后，顾倾城终于踏进了安置小七的儿子的暖阁。小家伙刚被奶娘喂饱，正裹在柔软的锦缎襁褓里，睡得香甜。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几分小七的影子。
顾倾城站在摇篮边，静静地看了很久。她伸出手指，指尖微微颤抖，轻轻地、极其小心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温热的触感传来，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丑了吧唧的。”她撇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嫌弃。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冰封的寒意却在悄然融化，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柔软的微光，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悄然流淌出来。她看着这个失去了母亲、流淌着妹妹血脉的小生命，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怜惜和责任感的奇异情绪，悄然在心底滋生。
“以后……你就叫顾离。”她对着熟睡的婴儿，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离别的离。记住你娘……她叫小七，是个傻姑娘。”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却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慕容渊不知何时站在了暖阁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外的光线。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玄墨色的常服让他整个人显得更加沉静内敛。他的目光落在顾倾城身上，看着她对着婴儿时那瞬间流露出的柔软和此刻微微泛红的眼尾。
顾倾城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立刻竖起满身的刺，凶巴巴地瞪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看小孩啊？”只是那凶巴巴的语气，配上微微泛红的眼眶，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慕容渊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了进来。他走到摇篮边，也低头看了看熟睡的顾离，然后目光重新落回顾倾城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他解下自己身上那件玄墨色绣着暗金云纹的披风，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异常轻柔地披在了顾倾城单薄的肩上。
披风上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清冽如雪松的气息，瞬间将顾倾城包裹。
顾倾城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甩开：“喂！慕容冰块！谁要你的……”
“风大。”慕容渊打断她，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他替她拢了拢披风的前襟，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微凉的下巴，动作快得仿佛只是错觉。然后，他不再看她，转身便朝外走去，只留下一句平淡无波的话：
“刚来的时候顺便买了些南疆的蜜饯果子，沫儿说你喜欢甜的。”
顾倾城僵在原地，肩上披着带着他体温的厚重披风，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暖阁里很安静，只有顾离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她看着慕容渊消失在门口的高大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肩上这件明显过于宽大的、属于男人的披风，再想想那句“沫儿说你喜欢甜的”……
一股莫名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悄悄爬上了她的耳根。
“谁……谁稀罕你的破披风和甜果子……”她对着空气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却比刚才软糯了许多，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和……一丝几不可闻的羞恼。她拢紧了披风，那上面残留的暖意，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心头的冰冷和孤寂。
她重新看向摇篮里熟睡的顾离，小家伙咂了咂嘴，似乎在梦里尝到了甜味。
顾倾城轻轻哼了一声，嘴角却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弯了一下。
“小东西，算你运气好。”她低声自语，指尖再次轻轻碰了碰婴儿的脸蛋，“以后……本姑娘罩着你。不过，敢尿我身上，你就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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