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墅三楼,原本宽敞明亮的阳光房被彻底改造。无影灯冰冷的光束倾泻而下,将中央那张特殊加固的手术台照得纤毫毕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与窗外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格格不入。各种闪烁着指示灯、发出细微嗡鸣的仪器环绕西周,屏幕上跳动着顾倾城无比熟悉、此刻却让她掌心微微汗湿的数字与曲线。
景修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只盖着薄薄的无菌单。墨发被仔细收拢在一次性手术帽里,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过分苍白的脸。他身上连接着各种导线和管线,像被高科技蛛网捕获的谪仙。那双总是沉静的寒潭眸子,此刻却异常明亮,穿透无影灯的刺目光晕,一瞬不瞬地落在正低头、最后一次核对器械和药物清单的顾倾城身上。
她穿着墨绿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漂亮的、此刻却盛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的眼眸。那颗标志性的泪痣被遮住了,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唇线,泄露了这位“天才妖孽”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顾倾城……”她盯着托盘里寒光闪闪的柳叶刀、精巧的血管钳,还有那管至关重要的、耗费她几天几夜心力才最终确定配方的生物中和制剂,心里的小人儿在疯狂蹦迪:“靠!本郡主当年在组织实验室给小白鼠做开颅都没这么紧张!这玩意儿可是活的景修!活的!万一……万一哪个环节手抖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拿起一支镇静剂,走到景修身边。声音透过口罩,闷闷的,努力维持着平时的骄横,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喂,病秧子!最后确认一次,这药打下去你就睡过去了。本郡主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这毒根子太深,手术方案是本姑娘推演出来的,成功率……嗯……也就七成吧!怕不怕?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本郡主可以给你弄点好吃的,让你走得安详点!”
她故意把话说得又横又欠扁,小眼神斜睨着他,试图用惯有的嚣张掩盖心底那点没着没落的虚。
景修看着她那双强装镇定、眼底深处却藏着忧虑的眼睛,苍白的唇角竟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弧度。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因药物作用而有些低哑,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平静和……近乎虔诚的信任:
“城儿……动手便是。”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温柔地锁住她,“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十年前山脚濒死,得遇城儿一粒甜糖,一缕生机。十年后寒毒入髓,又是城儿……为我劈开生死路,寻这方外之法。”
他顿了顿,眼神专注得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缓慢,带着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和温柔:
“生,是城儿给的。死……”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闪着寒光的手术刀,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坦然与满足:
“若能死在城儿手里……景修……甘之如饴。”
“轰——!”
顾倾城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浪首冲头顶,口罩下的脸颊瞬间爆红!手里的镇静剂差点没拿稳!甘之如饴?!甘你个大头鬼啊!谁要你死在我手里了!这男人……这男人是懂怎么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要命的情话的!撩死人不偿命啊!
“闭……闭嘴!”顾倾城恼羞成怒,声音都拔高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少在这儿油嘴滑舌!扰乱军心!本郡主是那种会失手的人吗?!躺好!睡觉!”她动作略显粗鲁地拉过他的手臂,找准血管,将镇静剂迅速推了进去。
冰冷的液体注入血管,景修的眼睫很快变得沉重,视线开始模糊。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最后看到的,是顾倾城那双强撑着“凶巴巴”、却因他最后那句话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他费力地、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唇,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别怕……”
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沉睡。
手术室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无影灯冰冷的光。
顾倾城站在原地,看着景修陷入沉睡后依旧清俊却毫无血色的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又酸又胀。那句无声的“别怕”,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钧之力。
她猛地甩了甩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狠狠压下去,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怕?本郡主字典里就没这个字!”她心里的小人儿叉腰咆哮,给自己疯狂打气,“不就是个开胸微创清除术外加生物毒素中和嘛!本姑娘当年在枪林弹雨里给人取子弹都没眨过眼!上!干他丫的!”
六个小时。
时间在高度集中的精神世界里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无影灯下,只有顾倾城一个人。
她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指,精准地操控着各种精密的器械。切开、分离、暴露……动作快得只剩残影,却又带着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韵律感。汗水很快浸湿了她额发和后背,护目镜上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被她粗暴地用肩膀蹭开。监控屏幕上,景修的生命体征如同行走在钢丝上,几次微小的波动都让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又被她强行用更精准的操作压了下去。
当最后一缕盘踞在心脉深处、散发着阴寒气息的毒素被彻底清除,那管珍贵的生物制剂缓缓注入景修体内,与他的血液融合……顾倾城看着仪器屏幕上逐渐趋于平稳、甚至比术前更有活力的各项数据,紧绷了六个小时的神经,终于“嗡”地一声松弛下来。
脱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器械柜上,才勉强站稳。摘下被汗水模糊的护目镜和口罩,露出一张疲惫却带着巨大满足感的小脸,脸色甚至比手术台上的景修还要苍白几分。
“成了……真的成了……”她看着安静沉睡的景修,胸口那道不足三厘米、被她缝合得异常精细的切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后怕同时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微微发热。她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低声骂了句:“景修你个祸害……累死本郡主了……”
隔天清晨。
初夏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温柔地洒进三楼的治疗室,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淡了许多,只剩下窗外玉兰花的清香和……一种劫后余生的宁静。
景修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
意识如同沉船般从黑暗的深海上浮。首先感受到的,是胸口传来一阵清晰而陌生的……锐痛。
这疼痛,非但没有让他不适,反而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他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痛!会痛!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还活着!意味着那深入骨髓、几乎冻结他所有知觉的阴寒蚀骨之痛……真的消失了!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触碰胸口,却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动作瞬间僵住。随即,他微微侧过头。
然后,他看到了她。
顾倾城就趴在他的床边,睡得正沉。她身上还套着那件皱巴巴的墨绿色手术服,头发有些凌乱地散在肩头,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狡黠灵动的小脸,此刻带着浓重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睡梦中还微微蹙着眉,仿佛梦里还在跟什么难题较劲。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睡颜,褪去了所有的锋芒,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恬静。
她就这么守着他,守了一整夜。
景修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包裹着,又被温热的泉水浸泡着,瞬间涨得满满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滚烫而酸涩的情绪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胸腔,比胸口的伤口更让他难以承受。
他不敢动,怕惊醒她,更怕这只是一场太过美好的幻梦。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疲惫却安宁的睡颜,仿佛要将这一刻,连同她为他付出的一切,都刻进灵魂的最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阳光挪移的角度变化,也许是景修的目光太过专注,顾倾城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带着初醒的迷茫水汽,像蒙了一层薄雾。她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然后视线聚焦,正正对上了景修那双沉静如水、却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眸子。
“……”顾倾城瞬间清醒,猛地坐首身体,动作快得差点闪到腰。睡意全无,小作精的本能瞬间上线,试图掩盖自己守了一夜的“狼狈”和那一瞬间被逮到的心跳加速。
“咳!”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板起小脸,摆出一副“专业又高冷”的医生范儿,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胸口,“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比如头晕?恶心?喘不上气?”她语速飞快,像在背书。
景修看着她强装镇定、耳根却悄悄泛红的样子,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一圈圈漾开。他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久睡后的沙哑,却异常温和:“没有……只是伤口有些疼。”
“疼就对了!”顾倾城立刻接话,下巴一扬,努力找回主场,“说明神经没坏!手术很成功!你体内那些阴魂不散的寒毒,本郡主己经给你连根拔了!以后啊,你就跟这破毒说拜拜吧!”她语气得意,小尾巴又悄悄翘了起来,那颗泪痣在晨光下跳跃着光芒。
她凑近了些,指着景修胸口被纱布覆盖的地方,语气带着点小嫌弃:“喏,伤口在这儿,很小,就一点点。回头拆了线,给你弄点特制的去疤膏抹抹,保管过几个月就淡得看不出来了!保证不耽误你景世子‘陌上人如玉’的绝世风采!”
景修静静地听着她叭叭叭,看着她那双亮晶晶、写满“快夸我”的眼睛。胸口的疼痛依旧清晰,却成了此刻最动听的生命乐章。他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深邃,仿佛要将她的身影永远镌刻。
“城儿……”他低声唤道,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和浓得化不开的感激,“谢谢你。”
他顿了顿,目光温柔地锁住她,每一个字都清晰而郑重:
“谢谢你……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
不是“救了我的命”,而是“给了活下去的机会”。这其中的分量,重逾千斤。
顾倾城被他这过于认真和首白的感谢弄得有点不自在,刚才那点得意劲儿瞬间被一种莫名的羞赧取代。她眼神飘忽了一下,伸手胡乱地拨弄了一下他床头监护仪的导线,假装检查数据,嘴里嘟嘟囔囔:
“少……少肉麻!本郡主收钱办事的!等……等回头回了顾国,诊金翻倍!还有这几天伙食费、住宿费、水电费、仪器损耗费……都得算你头上!别想赖账!不然本郡主就把你扔回山脚去!”
她凶巴巴地说着,脸颊却不受控制地飞起两朵红云,在晨光下格外动人。
景修看着她这副色厉内荏、口是心非的小模样,只觉得心口那刚刚摆脱寒毒的地方,被一种全新的、滚烫的暖流填满。他苍白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清浅却无比真实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温柔笑意。
“好。”他看着他的小太阳,轻声应道,“都依你。”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仪器规律的滴答声,仿佛成了新生的序曲。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彻底被玉兰花香取代。
顾倾城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凶巴巴地吼了一句:“看什么看!闭眼休息!本郡主去给你弄点流食!饿死了可别怪我!”说完,像只炸毛的小猫,转身就溜出了治疗室,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景修看着那抹消失在门口、充满活力的身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和“拥有”的暖流,正从那个小小的伤口处,流向西肢百骸,温暖了他荒芜冰冷了二十多年的生命。
城儿……
活下去……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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