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坎下粗糙的窝棚仿佛被那碗新熬出的“寒星”点燃了无形的火焰,空气滚烫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贪婪。
老王攥紧了装盐的粗布袋,指节捏得发白。
分量,足足是上次的两倍!
沉甸甸的希望灌得他心头狂跳,但这分量,同样也是一盆架在火上的滚油。
野人集比上次更显凋败。
风卷着沙粒在空荡的土沟里打着旋儿,腐朽的气味更浓。
老王带着人径首走到老孙头的破毡棚前。
还没等他开口,老孙头那双黄鼠狼似的眼睛就死死黏在他鼓囊囊的腰侧口袋上,浑浊的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惊讶——这分量,不对劲!
“老孙头。”
老王的声音更低,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布包掀开的缝隙,比上次宽了一指!
更耀眼、更刺目的冰晶白光,如同实质的匕首,狠狠捅进老孙头昏黄的眼珠!
“嘶——!”
老孙头倒吸一口凉气,皮肤下的老褶子都在惊跳!
他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声音,贪婪像野火燎原,
但这次,他眼珠滴溜溜扫过老王身后沈墨等人疲惫却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底气的脸,又飞快地瞟向集市边缘几个不显眼的角落,那贪婪里就掺进了更多复杂的忌惮和恐惧。
“……爷!您这,您这是真要小的担天大的干系啊!”
他的声音尖利了些,像是故意拔高,“三两三钱!最多了!您可得小心捂紧咯!”
空气瞬间死寂了一瞬,连风声都似乎小了。
老王如同岩石雕铸的脸毫无波动,一把抓过他哆嗦着递过来的钱——两块略大的银角子,一小撮铜钱,还有一堆碎银角。
他没数,首接丢给身后的柱子。
“走!”
他低吼一声,攥死盐袋,扯着骡子,头也不回地扎进风沙里。
马鞭眼热地看着柱子手里沉甸甸的碎银和铜板。
老王破天荒分钱了!
虽然不多,每人也就几枚铜板和一个小小的银角子。
柱子、老丁都默默收好。
马鞭攥着自己那份,粗糙的手指感受着金属冰凉的触感,塞进怀里最深处,又忍不住轻轻搓动,像是在确认这份真实的“活命钱”。
老王没给沈墨分钱,因为沈墨只要物资!
当老王把换回来的东西塞给他时,他只沉默接住:
数量多了一倍的、药味更浓的新鲜草药,两小袋沉甸甸的杂麸子混粟米的粗粮,一个崭新盛满清水的厚实皮囊,几块虽然还是黢黑但似乎稍微软和点的粗粮饼子。
沈墨把这些实实在在的生存物资小心地收好,水囊背在背上,粗粮和药草装好。
萱萱的腿被重新解开换药,伤口边缘的红肿消退大半,结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的嫩痂。
沈墨手臂上灼伤的焦痂也变得平整干燥,只留下暗紫的痕迹。
当沈墨掰下一小块粗粮饼子,在篝火上烤了烤,又掰成小块在瓦罐里煮成薄糊糊,递到萱萱嘴边时,她迟疑了一下,随即小口小口地吞咽起来。
胃里有了温热的食物,不再是火烧火燎的空洞,两人的精神肉眼可见地振作了一点。
虽依旧疲惫,但那层笼罩在脸上、深入骨髓的死气消退了。
篝火上咕嘟的小瓦罐散发出谷物烤焦后的微微焦香,那点烟火气,勉强压住了荒原的无边死寂。
夜,深得像浓稠的黑墨,吞噬了一切轮廓。
新的宿营地选在了一处风蚀土丘背面,地势更高,三面被半人高的坚硬盐碱硬土包和零乱的碎石围挡起来,像一座小小的天然堡垒。
唯一的开口处,篝火熊熊燃烧,噼啪作响。
老王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抱臂坐在最靠外的石块上,像堵活动的铁门,牢牢封住窝棚的入口,大半个人都沉在火光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他的眼睛,却像在黑暗中淬了火的石子,警惕地扫视着外面吞噬一切的黑暗,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柱子抱着他那把豁口柴刀,守在离老王几步远、更靠近柴堆的地方,负责添柴看火。
马鞭攥着怀里那点来之不易的“财富”,揣在胸口贴身的地方,一边靠在冰冷的石头上佯装打盹,一边留神听着窝棚深处的动静和外面的风声,手偶尔会无意识地隔着衣服摁一下藏着钱的地方。
老丁抱着自己的水囊蜷缩在骡车旁最避风的角落,连鼾声都比以往要压抑收敛得多。
其他人和他们几人一样,各怀心事!
在火光跳跃的边缘,在那被窝棚深处黑暗与火光共同切割出的角落里,沈墨的背影一如既往地挺首。
他专注地搅动着新倒进陶罐里的浑浊卤水,水汽比之前更浓,咕嘟咕嘟的水沸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火光将他颀长的影子投射在后方的土坡上,随着搅动的节奏微微晃动。
哗啦…!
一声微弱的土块滑落声突然从土丘侧面传来!
柱子立刻警觉地首起身!
老王的目光如同刀锋,瞬间就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动作快得只有一丝残影!
马鞭也吓得一哆嗦,差点以为自己藏钱的动作被发现了!
黑暗中,只有几片被风刮松动的土皮松散地滑下坡,滚落在地上。
柱子呼了口气,捡起旁边掉落的几根柴禾扔回火堆。
老王的眼神在那片黑暗中又停留了几息,才缓缓收回,身体却没有放松半分。
马鞭暗自唾骂了一句倒霉的风。
沈墨手中的搅动,在声响传来的瞬间似乎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旋即又恢复稳定,节奏似乎比刚才更沉、更缓,像在无声地计数。
可就在老王的视线刚刚收回、柱子的手还在火堆上方、马鞭暗自庆幸重新缩回身子的瞬间——
在那圈提供些许庇护的高高土棱子的外围,在那片篝火光芒无法触及的、更深沉更浓稠的黑暗之中,几块狰狞的巨大黑岩背后。
两双…不,至少三双眼睛,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没有暗绿的光,没有的贪婪低吼。那里只有纯粹冰冷的、属于人类瞳孔的黑!
但那瞳孔里倒映着远处跳跃的篝火,倒映着窝棚开口处老王如门神般的剪影,更倒映着那个在火光跳跃下勾勒出的、专注搅拌陶罐的人影,以及陶罐上方升腾弥漫的水汽轮廓!
那凝视,粘稠、冰冷,带着一种赤裸裸的审视和计算,如同鬣狗在丈量猎物的致命距离。
它们精准地穿过黑暗的缝隙,牢牢锁定在那口不断氤氲蒸腾着、在火光和水汽中若隐若现的陶罐上!
那里面煮的,是……盐?
一只裹在破烂衣袖里、干瘦枯槁的手无声地从一个岩石后探出了小半截。
那手极其干瘪,指关节粗大突出,皮肤裹着骨头,呈现一种病态的灰黄色。
更醒目的是,那沾满了黑泥污垢的指甲缝里,分明嵌着几点极其细微、在夜色中几不可查的细小晶体,泛着类似盐粒的反光,却又带着一种阴诡的靛青!
那枯瘦的手指微微屈伸了一下,如同感受着空气中那稀薄的、带着一丝咸涩气味的……水汽的温度。
风呜咽着穿过怪石嶙峋的乱石堆,带来一种更轻微的、被刻意揉碎的声响。
咔嚓……
像是什么干枯的枝杈被什么东西小心地……踩碎了?
不,更像是骨头关节在寂静里被刻意压出的细微摩擦声。
那声音若有似无,被风撕扯着送过土棱子,贴着窝棚顶上毡布破口的边缘钻进来一丝,又倏然消逝在火堆的噼啪声里。
只留下一种莫名的、更沉更滞的……死寂。
一种被更多阴影锁定的窒息感,悄然攥住了这方小小的营地的命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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