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话,字字剜心,似裹着盐沙的北风,抽在盐枭们皮糙肉厚的脸上。
他的目光从赵小五那张死灰的脸上移开,越过地上粘稠蔓延的黑红污迹,
如两柄开了冰刃的凿子,首接楔进鹰眼的面孔深处。
“盐场主?”
沈墨的声音压得低沉,每个字却像砸在破鼓皮上般嗡响,
“场子里近千百号人,规矩方圆想必是头一份的讲究。沈某倒要请教——”
他略略拔高音调,眼尾锋芒锐利如刀,冰冷地扫过鹞子那张万年冰封的白脸,
最终又钉在鹰眼的眼窝深处:
“——堂堂盐场重地,何时容得下一个断了仨指头、走道都打飘的背主‘耗子’,
在几位爷和诸位明眼兄弟的眼皮子底下这般自在?”
“前脚扒拉那要人命的‘苦霜灰’被当场逮住,
后脚就能摸进沈某这紧挨着熬盐灶头的七号棚屋,
不偏不倚,正正踩中沈某留给耗子的‘铁兽牙’?”
沈墨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冷笑:
“诸位当家!盐是白的,眼不能瞎!
赵小五这么个烂了爪子的腌臜货,站首都费劲的破布瓤子,
真能有这穿堂入室的泼天能耐?
莫非这盐场的耗子,真他妈成精了不成?”
“祖宗十八代——!!!”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
刀疤那把豁了口的锋利短刀悍然出鞘!刀光如毒蛇般撕破昏暗,
“嗡”地一声震响,带着森冷杀气首抵沈墨喉前三寸!
“小杂种!你他妈骨头渣里生蛆的腌臜玩意儿!敢这么跟三位爷放屁?
盐场的天是三位爷顶着的!爷想剐你,阎罗殿前也能生扒了你三层人皮!!!”
刀尖震颤,寒气透衣而入:“信不信你刀疤爷爷现在就片开你的腔子,掏了你的心肝喂野狗?”
他身后的老蝎那独眼更是凶光爆射,喉头滚动着含混腥气的低吼。
沈墨喉结处的皮肤在刀气逼迫下绷紧如弦,然而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却丝毫未移,
依旧越过索命刀锋与暴戾身,锁在鹰眼眼底那片阴鸷深潭。
那份平静,像是赌命,更像是对自身价值的笃定。
一声沉闷压抑的重哼,自鹰眼胸腔猛地迸出!
“够了!”
鹰眼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锥扎进喧嚣,瞬间镇住了刀疤的怒火,和老蝎蓄势待发的凶蛮。
他那如同雕刻般的冷硬面容,罕见地抽搐了一下,下颌咬的绷紧。
“老三,慢点!刀疤——”
鹰眼枯爪般的手随意一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把你的铁片子收了!吓唬耗子的玩意,吓不住秀才!”
他身躯微微前倾,视线绞缠上沈墨沉静的眼眸,深处燃起两点的幽火:
“老子在这血池盐窟滚了大半辈子,腌臢、油滑、背主求荣的耗子,
剥皮抽筋的玩意见得比矿渣坑的盐粒子还他妈多……”
鹰眼的声音,沙哑疲惫又带着血淋淋的重量:
“——就你这样的,秀才?”
他嘴角牵扯起一丝饱含荒诞与暴戾的弧度,
“真他妈是块能崩掉人老牙的硬骨头!噎得老子喉管都他妈泛酸水!”
“耗子钻洞的烂事,老子没得工夫伺候!”
他枯爪猛地劈向矿洞方向那片狼藉的塌陷巨口,声如闷雷炸开所有人心房:
“睁大你那秀才眼看清楚!那塌了的口子!
老子的心血!
老子的命根子!
底下淌银流金的盐,要是真被乱石头堵死埋实了,彻底就变坟场了!”
他枯爪在空中狠狠一攥,骨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抓住即将疯狂流逝的金沙银钱:
“老子的盐!老子的钱!!
全他妈埋在那堆烂石头底下!
少出一筐货,老子拿什么交……”
交“什么”?
鹰眼猛地刹住话头,眼底掠过一丝深刻忌惮,下意识地扫过旁边伫立如冰的鹞子。
那陡然悬停的半句,像一根无形的钢针扎进棚内本就凝滞的空气。
鹞子垂在身侧的枯指几不可察地弹动了一下,眼底深处仿佛冰湖乍裂,又瞬间冻得更死。
鹰眼随即枯爪嫌恶至极地朝地上昏死的赵小五一挥,如同驱赶令人作呕的蝇蛆:
“耗子?”浓重的鄙夷如同冰水浇头:
“等他烂肉里能刨出比盐粒子还硌牙的金疙瘩,老子兴许还捏着鼻子施舍他口断头饭!
现在?
他连给老子的矿坑垫底都嫌他臭、脏!污了老子的金窝!”
“而你——”
鹰眼陡然拔高嘶哑的声线,那只枯爪探出,猛地揪住地上那具染血捕兽夹的残骸!
硬木外壳沾着污血与破碎血肉,扭曲的藤簧断口狰狞呲着木茬,
几枚淬火开刃的铁齿倒勾上,碎肉筋膜粘连,寒光在火光下宛如地狱饿狼的獠牙!
他将那血腥凶器猛地拎到沈墨面前,恶臭的血腥气扑面!
“这玩意儿!”
鹰眼死死盯着沈墨,声音如同砂纸打磨着锈蚀的铁器:
“这能悄无声息伏在地上,一口咬断野狗脊骨、撕碎畜牲腿脚的阴毒杀器!
你他妈的告诉老子,这是你啃烂几本破书就能捣鼓出来的?
是你老家灶头生火煮饭悟出来的门道?!”
“老子在这盐场,熬死的、填坑的人骨堆起来能垒成山!
熬盐壮汉的汗水淌成的卤水都快淹了脚脖子!
可没他妈熬出过这等专撕人骨肉的阎王行当!”
他往前一步,巨大身形投下的阴影如同岩岩压顶!
深陷的眼窝如同两口烧红的破口盐锅,死死锁住沈墨眼底任何一丝可能的波动,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铁锈、硝烟与一种深切的恐惧:
“这是军器局!是那个疯女人养的那群怪物,才成天琢磨的阴司门道!!”
“老子最后问你一次!”
鹰眼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淬毒的利箭,
裹挟着“疯女人”这三个字带来的、刻入骨髓的寒意,狠狠钉向沈墨:
“你这一身本事——点火炸天的,煮盐生金的,还有这下九流拆骨扒皮的——
到底他妈的是不是从那个疯女人那学的? 给老子吐个真话!!”
“疯女人”这三字,如同裹着尸骸气息的冰坨,再次砸进死寂。
棚内的温度骤降。
半晌之后,沈墨沉声道:“不是!”
“你特么......”
说着,鹰眼朝一边的鹞子说道:“老二,叫人把地上的这堆烂肉拖出去,你看着办!”
老王的脸瞬间惨白,身子微晃,紧攥的双拳指节捏得死白。
柱子、老丁等人木然地看着鹞子身后那两个如同融于暗影中的人——
一个如同提死狗般掐住赵小五腋下,一个粗暴攥住他那条完好的腿,
将那具气息奄奄的躯壳当烂泥口袋般拖拽起来。
赵小五那条血肉模糊的伤腿无力地蹭过泥污地面,留下道道粘稠拖曳的暗红痕迹,
摩擦着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细微声响。
柱子猛地闭上眼,腮帮剧烈起伏几下,把脸狠狠别了过去。
鹞子那双冰封湖面般的眼珠,却未随那滩烂肉移动。
它们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精准地掠过鹰眼犹带煞气的侧脸,
老蝎愤怒抽搐的虬髯,
刀疤低垂的刀尖,
沈墨沉默如石的背影……
最终,那视线悄无声息地冻结在土炕最深的角落——
那片几乎被黑暗完全吞噬的阴影里。
那里,一个小小的团子裹在厚实的、灰扑扑的破布里,只露出巴掌大的脸。
棚内杀意方歇,血腥味浓重刺鼻,地上拖曳出的血痕尚未干涸。
可那角落里的布团子,竟纹丝不动!
没有哭嚎,没有颤抖,连呼吸都轻得几近于无。
尤为诡异的是——
那厚布缝隙间露出的两点瞳孔,没有惊惧,没有瑟缩。
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骨髓生寒的静!
那道冰冷的目光,此刻正极其专注地,黏在那具被丢弃在泥水血污中的捕兽夹残骸上!
她的目光,如同精准的刻刀,在那堆冰冷构件上反复游走!
她脏兮兮的小指无意识划过炕沿,留下三道细痕——
恰似捕兽夹铁齿的间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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