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号窝棚那漏风的破门被刀疤壮硕的身躯撞得更歪了些,
刺骨寒风趁机呼啸而入,刮得墙角残存的盐霜瑟瑟发抖。
他粗壮的手臂小心翼翼托举着一张破瓦盆,
里面小半盆粗糙的杂粮糊糊竟罕见地冒着热气,腾腾的。
盆沿上挤挤挨挨堆着几个硬邦邦的黑面杂粮馍。
最惊人的是馍馍上面,各自堆着一小撮肉沫——
油汪汪的,沾着粗盐粒,显然是冻硬的腌肉匆匆剁碎了。
更绝的是,瓦盆旁边还歪着个豁口小陶壶,
一股劣质烈酒特有的呛人气息从壶口钻出来。
“秀才公!热乎的!快…快趁热吃!”
刀疤的脸上堆着与他凶狠长相极不相称的谄媚,连说话都带着点结巴的哆嗦。
他把瓦盆连同馍和酒壶一股脑放在棚子中央那张唯一的三条腿破桌上。
桌面倾斜,瓦盆滑溜地往断腿的方向溜,眼看就要倾覆。
老王眼疾手快,和柱子抢步上前,一人扶住桌面的一角,一人用肩膀死死抵住那断腿侧的板凳,
两条瘦骨嶙峋的手臂绷得死死的,青筋凸起,生怕浪费了这么好的吃食。
破桌在两人的支撑下,暂时稳住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您吃好,喝好!吃饱了才有力气!
明天…明天鹰爷和咱们兄弟的前程,可就全靠您的手指头了!”
刀疤搓着手,脸上的刀疤都在夸张地抖动,他不住地朝门口退去,
“你们二位看着点桌子!让秀才爷,慢用!”
说完,像怕打扰了这顿“圣餐”似的,缩着脖子一溜烟钻出了窝棚,
还“体贴”地把那破烂的草帘子拉了拉,勉强遮住风口。
刺骨的风被挡了大半,窝棚里热糊糊的微弱气味、劣酒的冲鼻和角落里陈年酸腐气相互交织。
沈墨抱着萱萱坐在冰冷的土炕边沿,没立刻动。
萱萱在他怀里动了一下,乌沉沉的眼睛盯着桌上那难得的热气,
小鼻子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小手却依旧没放开那半块硬馍。
老王和柱子僵在那儿,双手和肩膀仍旧死死撑着桌面和板凳,不敢挪动分毫,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黏在桌上的食物上,喉咙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老王死死咬着牙,那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渴求。
柱子眼里更是流露出一种近乎虚幻的光,仿佛桌上是黄金而不是粗粝的食物。
上一次看到点油星,吃到不是石头一样硬的馍,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记忆中只剩下一片灰白的盐霜和刺骨的寒冷。
沈墨这才抱着萱萱起身,走到桌边。
他让萱萱坐在自己腿上,用那只还算干净的右手,小心地拿起一个杂粮馍,剥开。
那点油汪汪的肉沫散发出久违的荤腥气,首冲鼻腔。
他极其小心地从馍中心挖出一点杂粮混着肉沫,
捻着,轻轻送到萱萱嘴边,另一只手指了指那瓦盆里半凉的糊糊。
“萱萱,慢点吃。”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哑,却也添了点温和,“别噎着。”
萱萱看着他,张开嘴,小心地把那点食物含进去。
油星沾在她的嘴角,她伸出舌尖,极其认真地,一点一点地舔干净,
然后才开始小口地咀嚼,嚼得很慢很仔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
沈墨看向用力扶着桌子的老王和柱子,轻声低语:
“老王,柱子,你们俩也吃点吧,估计你们陪着我,一天了也没吃点东西。”
“沈秀才,我…我可以吃吗?我和王头可以吃吗?”
柱子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他没想到这么好的吃食,秀才会让他们吃。
“说什么胡话呢,功劳簿上也有你们一笔,你们为啥就不能吃呢?快吃吧!”
说着,沈墨拿起两个馍,一个递给柱子,一个递给了老王。
老王接过沈墨手中的馍,凝视了很久,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然后,抬起手,放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
囫囵地嚼了起来,可嘴里却不知何故,揣着粗气。
柱子手上的馍,就几口,便不见了踪影。
沈墨自己也拿了一个馍,就着瓦盆里那粗糙的热糊糊,埋头快速扒拉起来。
久未沾油水的胃被这点咸腥刺激,瞬间猛烈地蠕动起来,
火烧火燎的感觉略微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虚被短暂填充的钝痛感。
他吃得很快,但吞咽的动作却有些滞涩。
“老王,喝口酒,去去寒气。”
沈墨话音刚落,老王便开口拒绝,
“这个使不得,这酒是他们给你的庆功酒,你喝。”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老王,你看我这身体骨还能喝酒吗?
你就别推辞了,你是我和萱萱的恩人,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真正的好酒!
眼下,这酒,你和柱子喝了吧,不喝浪费!”
柱子看了看沈墨,又看了看老王,说道:
“王头,你就别推辞了,沈秀才身体还没好利索,
不适合喝这么烈的酒,我们替他喝了吧!”
老王点了点头,拿过桌上的陶壶,抿了一口,便递给了柱子。
柱子眼中冒着光,接过陶壶,“咣当咣当”的灌了几口,
感慨道:“上次能喝到酒,还是营里那会…”
“柱子!”
老王的一声呵斥,打断了柱子的话。
柱子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流过一抹惊惧,随即砸吧砸吧了嘴,“好酒,好酒!”
沈墨当是没看到一一般,他把热糊糊递到萱萱手边,柔声细语:
“萱,就这糊糊吃,吃慢点。”
萱萱脑袋靠近瓦盆,伸出小手扶着,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老王,”
沈墨咽下一口混着肉屑的馍,头也没抬,突兀地开口,
声音不大,在吞咽食物的间隙显得含糊而低沉,
“之前…听老丁提到过‘湘公主’……”
老王撑住桌面的身体猛地一僵,浑浊的眼睛瞬间迸射出惊恐,迅速瞟了一眼漆黑的门外。
“他说,我有可能会入湘公主的法眼,这湘公主是干什么的?
还有,我一个秀才,老丁他怎么会觉得我会入公主的法眼?”
沈墨撕下一点干硬的馍皮,慢慢嚼着,眼皮半垂,
视线落在萱萱小口抿着糊糊的嘴唇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
“还有,鹰老大口中的疯女人,是不是湘公主?”
柱子也紧张起来,呼吸都屏住了,扶着板凳的肩膀不自觉收得更紧。
老王飞快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再次侧耳凝神听了听棚外的动静,
风声呼啸,掩盖了一切声响。
过了片刻,他才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脸朝沈墨这边凑近了些,
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还带着止不住的颤抖:
“沈…沈秀才……这事儿,随便提起,可是要命的……”
他顿了一下,又紧张地扫视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的破门帘,
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什么,“那位‘湘公主’…是,是当朝的……”
他用极轻的声音吐出几个分量极重的字,“长公主。”
窝棚里死寂一片,只有萱萱轻微的咀嚼声和柱子的粗壮的呼吸声。
“这位贵人……听说…是在哪儿,见过些…夷人的古怪玩意儿……”
老王的声音压得更低,字斟句酌,每个词都像是在滚烫的铁板上,
“然后,不知怎的,撺掇着在兵部衙门里的人…另起炉灶,建了个叫‘军器局’的地儿……”
他浑浊的眼珠里闪动着敬畏的光。
“那局子…不干别的,就专门…捣鼓些…朝廷从来没见过的物事!有人说……”
老王说到这里,喉结艰难地滚动一下,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说这位湘公主殿下…不管不顾,把祖宗的章法都丢在了一边,
一心……扑在那些……番邦的奇技淫巧之上了!”
“奇技淫巧……”
沈墨咀嚼的动作停住了,目光缓缓抬起。
漆黑的窝棚里,他那双疲惫的眼底深处,似有极微弱的寒光一闪,
快得令人难以捕捉,紧接着被更深的倦意和思索掩去。
他把萱萱往怀里拢了拢,心想,
“看来,这疯女人就是大夏朝的长公主,楚湘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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