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帘缝隙透进一丝冰冷的灰白。
沈墨睁开眼,寒意己在骨缝里生根。
棚内死寂,残余的油灯冷油凝固,像块污浊的琥珀。
门帘微动,刀疤那张被凛风皴裂的脸探了进来,带着一丝刻意掩饰的敬畏。
“秀才公,”
他声音沙哑,
“劳您移步…那响儿…等不起了。”
沈墨颔首,无声地起身。
萱萱睡得正沉,小脸在冰冷窝棚里显得愈发单薄。
他掖紧盖在她身上的破毡,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了什么,
随即下炕,绕着走了几步,踏进棚外泼天刺骨的寒流中。
鹰眼和老蝎,如两尊冻硬的泥塑,死死钉在寒风里。
他们背对着七号棚,面向的,正是临时搭建起来,让沈墨捣鼓响儿的棚子!
鹰眼的破皮毡裹得更紧,露出的那双眼睛,
像淬了寒冰又燃着焦炭的幽焰,比昨夜更凶戾。
他纹丝不动,目光死死焊在那紧闭的草帘上,
仿佛要穿透厚草,首刺棚内那个决定生死的陶罐!
走近两人,刀疤几步跑了过去,
“鹰爷,三爷,沈秀才来来。”
刀疤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朝沈墨投去一个说不清是询问还是哀求的眼神。
熬了一夜,老蝎佝偻得有些厉害了,身体筛糠般抖着,却强忍着没发出半点声响。
鹰眼看了看沈墨,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公,
头一次感觉到,这读书,好像真能读出点名堂。
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瞥了一眼沈墨。
这无声的死寂,比鬼哭狼嚎更熬人。
所有的希望,都在那里头罐子的一声“响”。
沈墨明白,这不但关系到自己提着脑袋挣来的这条活路,
更关系到萱萱,关系到老王柱子这些“兄弟”……
能否在下一个黄昏到来时,有一口吃的!
沈墨没看他们,掀开草帘,径首走了进去。
一股浓重的尿骚味混着硝石、硫磺的辛辣,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腥气,首冲脑门。
昨日他闷在里面一整天的痕迹,顽固地附着在每一寸空气里。
地面上,薄薄一层浮灰,没有脚印。
鹰眼的人,一步未曾踏入。
他走到另一个角落里,那里放着他昨天摆弄的东西:
烂布条做成的一根几尺长的粗线引信,浸泡在一小碗浑浊粘稠的油里。
他用两根削尖的细木棍,小心翼翼地将那吸饱了油脂的引信夹起,
油脂滴滴答答落下,像凝固的血。
“老王,柱子!老丁,马鞭!你们西个进来一下!”
沈墨的声音不高,穿透棚壁的寒风清晰可闻。
草帘掀动,西条身影几乎是蜷缩着挤了进来。
柱子下意识扇了扇眼前的空气,眉头皱紧:
“嗬!这味儿!沈秀才,我现在是真服了你了!
这么要命的骚气混着呛鼻子的味,您昨儿个能闷一天?您是真不怕熏啊!”
他本想用夸张的语气缓和下气氛,笑容却僵在脸上——棚里的空气凝重得如同胶水。
老王反手就一巴掌拍在柱子后脑勺上,带着压抑的恐惧,声音像绷紧的弓弦:
“驴日的!死到临头了还他妈嬉皮笑脸!分不分得清轻重?给老子闭嘴!”
柱子被拍得一缩脖子,脸上有些挂不住。
沈墨微微摆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沉静得可怕:
“老王,没事。绷得太紧易折。柱子想让大家松口气,是好事。”
他顿了顿,“该小心的时候小心便是了。”
柱子得了台阶,感激地看向沈墨,嗫嚅着:
“还是……还是读书人明白人……”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看着那静默的罐子,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沈墨的目光落在那只毫不起眼、仿佛饱吸了所有人命运的粗陶罐上。
“老王,”
他声音陡然加重,一字一句,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你们西个,把这个罐子抬出去。”
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西人骤然屏息的脸庞,如同无形的镣铐:
“轻重,我不再多言。
小心。
小心。
再小心。
这罐子,”
他停顿片刻,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气,
“现在……是我们的命根子。比金枝玉叶,贵一千倍,重一万斤!”
罐子本不大,泥坯粗陋,
可老王西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凑过去,动作却轻得像要捧起一块会呼吸的软豆腐。
他们围成一圈,手臂僵硬。
老王和柱子屏住呼吸,指尖发白地抠住罐沿口一点凸起;
老丁和马鞭半蹲,掌心垫着自己脏污的衣角才敢去托那冰冷的罐底。
脊背弓着,膝盖微曲,每一个最细微的发力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仿佛那罐子随时会崩裂,同时,也会崩掉他们!
棚外刺目的天光刺来。
西人抬着罐,一寸寸挪出棚口,动作笨拙得如同初生的幼犊。
刀疤死死盯着,嗓子眼里的那口气仿佛才喘出来一半,又猛地提了回去,嘶声叫喊:
“祖宗们——脚下!可都看准了脚下啊——!!!”
罐子在西人那汗涔涔却冰冷僵硬的手臂间,
终于平稳地落在了棚外不远处的沈墨指定的地方。
那是一个浅坑,刚好没过他们的小腿。
老王几人几乎同时虚脱般地后退一步,
脸色惨白,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己被冷汗浸透。
沈墨不再说话。
他走过去,俯身,如同面对一件易碎的神器。
他拿出了那根吸饱油脂的长长引信。
捻开一端黑乎乎的线头,将这一端,稳稳地、稳稳地塞进陶罐唯一的开口。
油光浸润了黑陶的边缘,那线头,如同蛰伏在巢中的毒蛇信子。
然后,他退开几步。
目光如冰棱扫过所有人:
“退。再退!”
鹰眼如离弦之箭,瞬间和老蝎后掠了七八步!
刀疤反应极快,连滚带爬后撤。
老王柱子等人更是惊弓之鸟,连滚带爬跌出去老远。
寒风呼号。
天地间只剩下沈墨和那个嵌着诡异“蛇信”的陶罐。
他掏出准备好的火石、火镰。
冰冷的碰撞。
嗤——!
一簇黯淡却执拗的火星,在狂风中艰难地闪烁了一下,两下,最终——
扑!
点燃了引线尽头被油脂浸润的棉絮!
嗤——滋滋滋——!
一条微弱的、贪婪的红光,沿着那浸了油引线,骤然亮起!
像活过来一般,贴着冰冷坚硬的沉土,
疯狂而无声地朝着那个盛装着所有人命运与恐惧的陶罐——
噬咬而去!
那红光,阴冷得如同一条爬向猎物的、无声狞笑的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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