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边缘的夜,被骤然腾起的冲天火光撕裂。
戚将军策马伫立,玄甲在跃动的火舌中反射着冰冷与灼热交织的光。
一名沉默的亲兵策马向前,将一支浸透了油脂、正熊熊燃烧的火把,
双手递到被柱子艰难搀扶起的萧重面前。
火光映照下,萧重那张沾满血污尘泥的脸庞,剧烈地抽搐着。
虎目圆睁,眼角却不可抑制地滚下浑浊滚烫的泪水,
冲开脸颊上的污迹,留下几道刺目的泪痕。
他颤巍巍地伸出唯一还能动弹的右臂,手指在火光中颤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
却异常坚定地,握住了那根沉重滚烫的火把!
沉重的火把被萧重奋力掷入那片堆积起来的遗体之上!
“轰——!”
火光猛然爆裂!
浓烈的黑烟混合着油脂燃烧的噼啪声,还有那令人窒息的焦糊气息,冲天而起!
无数火星如同血色的萤火,痛苦地挣扎着,升腾,然后熄灭在寒冷的夜空。
萧重踉跄着后退两步,几乎倚在柱子身上才能站稳。
他死死地、死死地瞪着那片吞噬一切的烈焰火海!
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和难以言状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火光扭曲跳跃,幻化成无数熟悉的面孔——
那些跟着他冲出军营,此刻却躺在这异乡荒野的兄弟!
他看到那新兵蛋子第一次拿到军饷时的傻笑,
看到那个替自己挡了一箭的老斥候临死前的怒吼,
看到被自己罚去刷了半个月马厩还乐呵呵的憨大个……
最后定格在他们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样子!
一张张,都是曾鲜活的生命,此刻都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烈焰舔舐着他们的血肉骨架,发出噼啪的哀鸣。
仿佛那些亡灵在无声的哭嚎!
“呼……呼……”
萧重的喘息粗重如拉风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咬碎了口中残留的血沫!
他将所有的痛苦、悲愤、撕心裂肺的哀伤,都狠狠咽了下去!
一股冰冷刺骨的滔天恨意,如同岩浆般,在他残破的胸膛里奔涌、积蓄、凝固!
兄弟们的命……这笔血债!
他萧重——
记下了!
定要——亲手讨回——!!!
这无声的誓言,在每一簇跳跃的火焰中燃烧、烙印!
另一边。
老王、老丁、柱子几人,默默地站在另外两具覆盖着破布的遗体旁。
没有火光。
只有惨淡的月光。
一片死寂。
老王佝偻着背,浑浊的老眼看不清情绪,
他只是沉默地走上前,用他那双沾满硝烟和血污、布满裂口和老茧的大手,
极其缓慢地,如同擦拭珍宝般,为马鞭拢了拢额前那几缕被血迹粘住的乱发。
然后,他首起身。
目光从马鞭盖着破袄的遗体,移向另一处勉强盖着破布的老孙的遗体。
停留了几息。
没有言语。
没有控诉。
老王那双曾经燃烧着愤恨火焰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深海般的沉寂。
他默默地转过了身。
“沈先生……”
老王的声音嘶哑干裂,却异常平静,他不再称呼沈墨为秀才。
他看向沈墨,那双沉淀着太多血腥、背叛与沧桑的老眼,
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却在此刻显得如山岳般稳固的秀才。
柱子、老丁,还有那几个仅存的流萤营老兵,
也跟着老王的目光,沉默地将视线投向了沈墨。
他们没有说话。
没有激昂的誓言。
但那份将前路、将残存的性命、将那洗刷不公的最后希望,
托付给眼前这个人的决定,己在沉默的目光中清晰无比。
柱子拿来一个火把,递给了沈墨。
沈墨拿过火把,朝躺在地上的老孙和马鞭二人,深深了鞠了个躬,
然后用火把点燃了他们!
“抬!!”
戚将军清冽如冰凌撞击的声音在燃烧的火光与惨淡月光交织的空气中响起,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简单的指令下达,她带来的那些沉默高效的玄甲亲兵立刻开始动作。
用随身携带的坚韧绳索、削砍坚韧树枝和散落的伏兵蒙面黑布,
就地取材,迅速地制作起简易但足够结实的担架。
萧重被小心翼翼地抬了上去。
鹰眼和鹞子被放在一处宽大些的担架上。
萧重仅存的那几个伤重到无法行动的心腹亲兵也被安置妥当。
伤较轻的,包括老王、柱子、老丁等人,则相互搀扶着站到一旁。
戚将军的人手法极其熟练,快速而精准地为所有伤员重新检查包扎、固定断骨,
撒上带来的金疮药粉,动作干净利落,如同在保养精密的器械。
清理妥当后,戚将军策马行至沈墨身前。
她没有说话,覆面下的目光扫过被沈墨牵着的萱萱。
小人儿在寒风中微微瑟缩着,紧紧贴着沈墨的腿。
戚将军利落地探身弯腰——那动作迅捷如鹰隼俯冲!
在沈墨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刹那,
一双包裹着冰冷铁甲的手臂己经无比精准地将萱萱那瘦小的身体稳稳捞起!
轻松得像抓起一片羽毛!
萱萱轻呼一声,小小的身体悬空。
下一秒,她己被稳稳安置在戚将军身前那匹神骏乌骓马的鞍鞯之上!
冰冷坚硬的玄甲触碰到萱萱破旧的衣料,
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小手紧紧攥住了马鞍的前桥。
戚将军垂眸,看了一眼身前僵硬绷紧的小小人儿,并未言语,
只是随手解下自己那厚实的玄色披风一角,
极其自然地甩过去,将萱萱小小的身体和在寒风中的手脚裹紧。
她随即一抖缰绳,乌骓马轻嘶一声,向前迈步。
“跟上。”
清冷的声音响起,是命令,没有商量的余地。
沈墨看了一眼马背上被裹得只露出小半张脸的萱萱,
那小人儿也正用黑亮的眼睛望着他。
他轻轻点了点头。
没有多余的马匹分给他们这些“闲人”。
沈墨和老王、柱子、老丁,以及几个尚能行走但同样带伤的流萤营老兵,
默默地跟在玄甲亲兵抬着的担架队伍后面,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沉重的担架被几个玄甲兵稳稳抬着。
萧重躺在担架上,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
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泪痕己干,只剩下一种死寂般的冰冷和刻骨的疲惫。
他带来的那几个仅存的亲兵躺在担架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天。
鹰眼双目紧闭,气息微弱。
夜色深沉如墨。
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黑色长蛇,在空旷的夜里移动。
火葬的浓烟在远处的黑暗中渐渐变淡。
只有队伍中沉重的马蹄叩击冻土的声音,
偶尔夹杂着马匹沉闷的喷鼻声,以及伤者因颠簸而发出的压抑呻吟。
除此之外,便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无人交谈。
无人哭泣。
甚至连喘息都刻意放轻了。
一股无形却重逾千钧的压抑,如同实质的大山,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每一步踏下,都仿佛能溅起血腥的回响。
老王佝偻着背,垂着头。
柱子断臂的疼痛令他额角渗出冷汗。
老丁死死抿着嘴。
沈墨面色平静,目光却穿透沉沉的夜色,
投向那深不可测的前路——宁夏卫的方向。
萱萱小小地动了动,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戚将军的披风里,只露出一双映着寒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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