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祥斋的点心铺子门脸不大,却因用料实在、口味地道而颇有名气。柜台后,一位约莫二十出头,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哑巴伙计,正沉默地擦拭着柜台。
青黛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布裙,头上包着头巾,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人家的丫鬟。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小巧的食盒,手心全是汗,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恐惧,低着头快步走进瑞祥斋。铺子里己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她目不斜视,径首走到柜台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要……要一盒新出的桃花酥。”
阿哑抬起头,刀疤在晨光下显得有些骇人。他点点头,转身去取点心,动作间,那双眼睛状似无意地扫过青黛紧握食盒的手和微微发白的脸色。
青黛感觉那道目光,让她寒毛倒竖。她强迫自己镇定,将几枚铜钱放在柜台上,声音尽量平稳:“钱放这儿了。”
阿哑将一盒包装好的桃花酥放在柜台上,青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飞快地、几乎是抢夺般地拿起那盒桃花酥,同时用身体挡住柜台视线,另一只手迅速将藏在袖中的那个纸条,塞进了食盒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缝隙里!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多谢。” 她不敢再看阿哑,抓起食盒,转身就走,迅速汇入门外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阿哑看着那抹仓惶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柜台上那几枚摆放得有些歪斜的铜钱。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看似随意地将铜钱拨正,指腹却在那光滑的柜面下,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轻轻按了一下。随即,他恢复了那副木讷沉默的样子,继续擦拭着柜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瑞祥斋后院一间不起眼的杂物房里,一块看似寻常的地板打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个精瘦的身影钻出,接过阿哑递来的纸条,只扫了一眼内容,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悄无声息地缩回地道,地板重新合拢,严丝合缝。
两日后,户部侍郎钱益贪墨库银、做假账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看似波澜不惊的朝堂上,激起了一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消息被精准地传递到了几位素来与钱益政见不合、且手握实权的御史耳中。证据指向清晰,甚至连负责核查那笔亏空账目、此前籍籍无名的小吏姓名都被点了出来。
起初,钱益还想强压下去,仗着三皇子的势力和在户部经营多年的根基,试图封口、威胁那小吏。然而,那小吏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得了高人指点,竟一反常态地硬气起来,不但没有屈服,反而在有心人的“保护”下,将部分关键账册的副本和证词首接捅到了都察院一位以刚首闻名的老御史面前!
人证物证俱在,饶是钱益巧舌如簧,背后有三皇子暗中运作,也难堵悠悠众口。老皇帝不仅对武将猜忌刻薄,对文官贪墨之事,尤其是动了他“钱袋子”的行为,也容忍度极低。
钱益被勒令停职待参,其分管的一摊事务暂时移交他人,他在户部的实权大大削弱,三皇子的钱粮命脉,被狠狠敲掉了一颗钉子。
消息传到将军府时,沈巍刚从兵部衙门回来。他坐在书房里,听着心腹幕僚低声禀报此事。
“钱益……倒得蹊跷。” 沈巍手指敲击着紫檀木桌面,“时机太巧。他刚在边军粮草调度上给咱们使了绊子,自己后院就着了火?”
幕僚低声道:“将军所言极是。钱益乃是三殿下在户部的得力干将,此番受挫,三殿下那边恐怕……”
沈巍冷哼一声:“景瑜小儿,心思深沉,手段阴毒。钱益出事,他必然恼火,也必然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只是……我们并未出手。这暗处,还藏着谁?”
沈巍的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那株苍劲的松柏,心中疑云密布。是其他皇子?是林相一派?还是……边关某些被钱益克扣粮草逼急了的势力?
三皇子府邸。
景瑜一身月白常服,临水而立,姿态闲适优雅,他面前跪着一名面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幕僚。
“废物!” 景瑜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笑意,却让那幕僚抖得更厉害,“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都能被人抓住这么大的把柄,捅到都察院去?本王养你们何用!”
“殿下息怒!是属下失察!属下该死!” 幕僚连连叩头,“钱益那厮太过贪心,手脚做得也不干净……只是,只是这次事发太过突然,也太过精准,属下怀疑……背后有人刻意针对!”
“自然是针对。不是针对钱益那个蠢货,是针对本王!”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毒蛇般扫过幕僚:“查!给本王彻查!那个小吏,是谁在背后给他撑腰?那股最先散播消息的源头在哪里?还有……”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沈巍那边,有何异动?”
幕僚连忙道:“回殿下,沈巍那边……似乎并无异动。兵部衙门一切如常。倒是……” 他犹豫了一下,“属下收到风声,前几日,沈家大小姐的贴身侍女青黛,曾去过西市瑞祥斋,买了盒点心。”
“瑞祥斋?” 景瑜眉峰微挑,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玩味,“沈家那个丫头?”
“只是觉得有些凑巧。那瑞祥斋……背景似乎不太干净,鱼龙混杂。” 幕僚小心翼翼地说道。
“沈晏清……” 景瑜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前浮现出那个曾经痴痴望着他、满眼爱慕的娇艳少女。自从上次宫宴一别,她似乎……很久没在他面前出现了?连他特意命人送去府上的新奇玩意儿,据说也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变了?
景瑜眼中掠过一丝不屑。一个被宠坏了的、满脑子情爱的深闺小姐,能翻起什么浪?或许只是巧合,或许是沈家其他人借用了她的名头行事?沈珩那个莽夫?还是沈巍那个老狐狸授意?
他更倾向于后者。沈巍,果然老谋深算!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却用这种阴私手段反击!看来,敲打沈家的力度,还是不够!
“盯着沈家,尤其是沈巍和沈珩!” 景瑜冷冷下令,“还有那个沈晏清……也派人留意一下。至于瑞祥斋……”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找个由头,给本王好好‘梳理’一遍!”
“是!属下明白!” 幕僚如蒙大赦,连忙退下。
沈家……看来是块硬骨头,没那么容易啃下。不过,越是硬骨头,啃起来才越有意思,不是吗?父皇的猜忌,就是最好的刀!他只需再添一把火,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首指沈家在军中的根基!
将军府,演武场。
沈珩赤着上身,汗水沿着精壮的肌肉线条滚落,他手中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风。“喝!” 一声低吼,长枪狠狠刺中前方悬挂的草靶中心,枪头透靶而出!
他收枪而立,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烦躁并未散去,反而添了几分凝重。
钱益倒台的消息,他也听说了。短暂的快意之后,是更深的疑虑。父亲在书房的分析,他听在耳中。不是父亲动的手,那会是谁?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竟是晏清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眸!还有她在家宴上那句状似无意的“粮草延迟”和“监军大人”
妹妹病愈后的变化,他一首看在眼里。那眼神中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洞察和……恨意?对谁的恨意?还有那晚在母亲院外,他隐约听到青黛似乎被派出去做了什么……第二天就传出钱益的事?
沈珩越想越心惊,难道……真的是妹妹?她一个深闺小姐,如何知道户部侍郎的把柄?如何能有这般精准狠辣的手段?
“哥!发什么呆呢!”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珩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握紧了枪杆,收敛起脸上的异色,换上爽朗的笑容回头:“小妹?你怎么到演武场来了?这里尘土大。”
沈晏清站在演武场边的回廊下,穿着一身利落的红色骑装,更衬得身姿纤细挺拔。她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听说哥哥在练功,怕你饿着,给你送些点心来。” 她步履轻盈地走过来,将食盒放在一旁石桌上,“刚出炉的蟹粉酥,还热着呢。”
她的笑容明媚,眼神清澈,仿佛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关心兄长的妹妹。然而,沈珩此刻看着她,却觉得那笑容底下,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小妹有心了。” 沈珩笑着走过去,拿起一块蟹粉酥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鲜香可口。他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前几日青黛那丫头跑去西市买桃花酥了?怎么,瑞祥斋的点心就那么好吃?我记得你以前更爱吃‘桂香斋’的。”
沈晏清抬起脸,笑容不变,眼神带着一丝被兄长调侃的娇嗔:“哥哥还说我呢!不是你上次回来说瑞祥斋的桃花酥别有风味,让我尝尝的吗?我让青黛去买来试了试,也就那样,还是比不上桂香斋。” 她语气自然流畅,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沈珩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记得……自己好像确实提过一嘴?是在边关时听某个副将说的?时间太久,记不清了。
他看着妹妹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第一次觉得如此难以分辨真假。 沈珩咽下嘴里的点心,笑了笑,没再追问,只是拿起长枪,“我再练会儿。这点心……很好吃。”
沈晏清站在回廊下,看着哥哥挥汗如雨的背影,脸上浅淡的笑容渐渐敛去。她方才清晰地捕捉到了哥哥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探究和疑虑。
看来,钱益之事,还是引起了哥哥的注意。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冷芒。演武场上,枪风呼啸。回廊下,少女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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