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惊堂木乍响。
堂下终于安静。
知县:“上活蚕九只,鲜蛋一枚。”
老李头背脊突然僵首。
他浑浊眼珠急转向堂侧阴影——那位始终端坐的绿袍人,此刻正慢条斯理抚平官服褶皱。
大人……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容他多想,就见衙役捧来竹匾。
竹匾里桑叶青翠,蚕体态、体色青白而有光泽。
九只蚕被分为三列:
首列喂以粗陶碗刮下的砒霜末;
次列喂老李头甲缝刮出的白屑;
末列浸入新鲜鸡蛋液。
不过半刻,前两列蚕虫突然弓背抽搐,丝腺爆出紫黑浆液,死状与沈家蚕尸分毫不差。
唯末列蚕儿仍沙沙啃食桑叶,在匾上爬出蜿蜒黄绿痕。
此刻,老李头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看来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但他不想坐以待毙。
既然大人不愿意插手,那他得想法子自救。
是胡搅蛮缠,死不认罪?
还是……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对策之时,堂外突然传来尖叫。
一个蓬头妇人冲进来,当堂跪地哭诉:“民妇有罪!当家的昨日索要银……”
话音未落,老李头暴起:“贱蹄子胡吣!”
公廉堂哪是撒泼胡闹之地,老李头刚暴起就又被衙役按倒在地。
这次,水火棍压得更低了。
老李头侧头对着妇人,目眦欲裂,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李婆子不敢与之对视,别开眼,抖着枯手从怀中掏出张黄纸,“当家的昨民妇掏钱去周记药铺买砒霜,这是画押的单子!”
纸角赫然印着老李头的拇指螺纹。
“传周记掌柜!”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衙役押来个面如死灰的瘦高男子。
他膝盖刚触地就嚎道,“小人冤枉啊!李高山……他说他得了严重的痔疮……”
师爷拧眉打断:“《疡科纲要》枯痔散方剂由砒霜1两、生白矾2两、轻粉4钱、蟾酥2钱组成。
可为何你的单子上只记录有砒霜?”
周记掌柜:“李高山说,他家里有其他药品了,只缺砒霜!”
知县:“李高山,你有何话要说?”
老李头正要开口,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绿袍人突然冲他勾唇无声一笑,指尖在案几上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
老李头如遭雷击,布满血丝的眼球剧烈颤动——这是漕帮“灭口”的暗号!
他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喉头滚动着腥甜的血气。
若此刻供出幕后黑手,莫说是自己这把老骨头,就连尚在襁褓中的重孙,明日怕也要浮尸运河。
老李家……不能绝后啊!
但,他还想活。
他才过六十大寿,体健如初,能喝能干!
他心有不甘,不肯如此就道。
即便事情是他做的,他也不能全把责任往自个身上揽!
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错!
对,没错,自己是被逼无奈才奋起反抗!
官爷,应该会酌情判决。
思及此,他佝偻着脊背,委屈嘶吼?:“是他们……
是他们先断了我的活路!
呵呵……
祭蚕神不许近前,良种蚕种不分外姓……”
“祭蚕那日外姓退避百步——这规矩你跪着发过毒誓!”
老里长的桑木杖咚地杵地,震得公案上“肃静”、“回避”牌微微晃动。
“至于良种蚕种,你也发过毒誓,绝不沾染家蚕,只在山上放养柞蚕!
规矩就是规矩!岂能你说改就改?
五年前你私砍后山桑树,两年前在公井倒药渣,前几日报官诬陷村民,这次竟敢毒死种蚕——”
这时,绿袍人指尖在案几上又轻叩三声。
那声音像催命符般钻进老李头耳朵里。
老李头浑身一颤,整个人如烂泥般在地,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完了……”老李头在心里哀嚎。
他明白,此刻不管供不供出幕后之人,他都活不成了。
若再拖延下去,李家人怕也都活不成了。
他想起家中刚满月的重孙,想起尚未成婚的小儿子,突然发了狠似的用头猛撞地面。
“咚!咚!”
两声闷响,鲜血顺着皱纹沟壑蜿蜒而下。
“青天大老爷明鉴啊!”他嘶哑着嗓子喊,声音像破锣般刺耳,“是草民猪油蒙了心!不该记恨青桑村抢了蚕市……”
说到此处突然哽住,余光瞥见绿袍人拇指在扳指上,连忙改口:“不不,是草民自己起了歹念!
那砒霜……砒霜是草民买的……
那蚕……也是草民毒害的……
都是草民的错,与草民的家人无关!
草民有罪啊!”
师爷捧律例疾诵?:“《大明律·田宅农事》第二百九十七条,故毁人田宅器物者,杖六十、徒一年!”
声音陡然拔高:“叠加《杂律》投毒条——
李高山毒死沈其生家种蚕若干,情节严重,影响恶劣。
判其赔付沈其生家十五两白银。
根据《大明律》故毁农事致损超十两者,流二千里!”
李婆子“扑通”跪地,枯瘦手指抓着青砖缝,“青天大老爷开恩呐!”
她额头重重磕在砖上,渗出暗红血印,“民妇愿拿整座山的柞蚕抵债——”
话音未落,喉间己哽咽得发颤。
师爷山羊须抖了抖,朱笔悬在账册上方,“沈其生家的,这满山柞蚕……”
他眯眼扫过沈知蚕补丁摞补丁的衣角,“可抵十五两雪花银?”
沈知蚕与老里长眼神相撞。
老人浑浊的右眼微不可察地眨了一下。
她点头,“民女愿意!”
“啪!”
惊堂木在案桌上炸开闷响。
赵知县目光如炬,声音沉如铁:“柞蚕折银十五两,三日为限!”
他甩袖掷出火签令,竹签在青砖上蹦出三声脆响。
“来人!将犯人关押入监,秋后流放二千里!”
老李头被衙役押着,走到沈知蚕身边时,他突然低声阴笑:“小娘皮,你挡了别人的财路……”
话音未落,一支弩箭破窗而入,“噗”地扎进他咽喉。
血溅公堂。
知县猛抬头,只瞥见屋檐外一道黑影闪过。
顷刻间,公堂上一片哗然。
衙役们慌忙拔刀戒备。
师爷吓得打翻了砚台,墨汁泼了一地。他心有余悸,刚刚,那箭只要偏一点点,射到的,就是他了!
李婆子瘫坐在地,张大嘴却发不出声。
沈知蚕僵在原地,脸上溅了几滴温热的血。
老李头瞪圆的眼珠里还映着衙役的水火棍,喉咙“咕咕”首涌血。
他后悔了——
没想到,逞一时口舌之快,竟要了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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