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秉乙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拉风箱。
他死死盯着徐三刀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警惕。
心念电转。
这绝非普通捞尸人!
那股子戾气和血腥味,是真正刀头舔过血的人才有的。
“账……”
苏景阳突然微弱地呻吟了一声,枯瘦的手指艰难地指向赵秉乙护在胸前的布包。
只一下,就晕了过去。
徐三刀半点不理会晕死的苏景阳。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扫向那湿透的包袱。
“搜!”
他身后一个船工立刻上前,粗暴地去扯赵秉乙怀里的布包。
赵秉乙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护住,却被徐三刀一脚狠狠踹在肋骨上,闷哼一声,布包脱手而出。
船工抖开那团湿透的粗布,里面粘连在一起的、泡得发胀发烂的黄纸散落出来,大部分字迹都己模糊一片,纸张边缘像烂泥一样糊着。
“妈的!一堆烂纸头!”船工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纸浆。
徐三刀眉头紧皱,蹲下身,用短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堆残账碎片。
昏黄的灯光下,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捻起一张相对完整的、字迹尚可辨认的纸页。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行墨迹上:
“永乐十六年九月:税吏徐黎明欲揭发吴县丞巧立名目、监守自盗,虚报灾情,杀之并沉江。”
时间仿佛凝固了。
徐三刀的身体猛地僵住,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
他脸上的三道刀疤在灯光下剧烈地抽搐跳动,原本凶狠的眼神瞬间凝固,随即爆发出一种混杂着极度震惊与刻骨怨毒的复杂光芒。
捏着纸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指节捏得惨白。
“哥……”
一声极轻微、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气的嘶哑低吼,从他紧咬的牙关里泄出。
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饿狼般死死盯住因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赵秉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
“这东西……哪来的?!”
赵秉乙咳出一口带血的河水,迎上徐三刀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心中却骤然升起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
他强撑着,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吴德顺……白家……杀人账簿!”
“哗啦!”
一个巨大的浪头狠狠拍在船舷上,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河水泼了众人一身。
徐三刀纹丝不动,依旧死死攥着那张残页,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神在赵秉乙惨白的脸、苏景阳奄奄一息的样子和他手中那张浸血的纸张间疯狂扫视。
“大哥!水流太急了!得靠岸避避!”
掌舵的船工焦急地大吼。
徐三刀像是没听见。
他突然伸手,一把揪住赵秉乙湿透的衣领,将他上半身粗暴地提离船板。
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鼻息喷在对方脸上。
“赵秉乙?”
徐三刀的声音低沉压抑,像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新来的青阳知县?”
赵秉乙忍着剧痛,毫不退缩地首视着他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是我。”
“轰隆——!”
又是一道刺目的闪电劈下,瞬间照亮了徐三刀扭曲狰狞的脸,也照亮了赵秉乙眼中那不屈的冷焰。
雨水如同瀑布般浇在两人身上。
徐三刀盯着他看了足足三息,那眼神仿佛要将赵秉乙的灵魂都剖开审视。
终于,他猛地松手,赵秉乙重重摔回船板。
“捞起来!”徐三刀站起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把那个老的也弄醒!
把船……靠到藏身的葫芦湾去!”
他低头,再次看了一眼手中那张被河水泡过又被雨水打湿的纸,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将它折好,塞进了自己紧贴胸口的内袋里。
那张纸,比千钧还重。
是他大哥沉冤三年,唯一的、带血的回音。
他转头望向浊浪滔天、巨石狰狞的鬼愁涧下游,脸上刀疤在闪电映照下如同活物,眼中只剩下冰冷的、不死不休的杀意。
“吴德顺……白溪镜……好得很!”
葫芦湾的夜雨缠着寒雾。
赵秉乙半倚在榻上,胸前裹着的麻布隐隐透出血色,每一次呼吸都扯着肋下闷痛。
苏景阳蜷在角落的旧藤椅里,面色灰败如朽木,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瘆人。
徐三刀压低声音道:“外头风声紧,吴家的人马在西处搜捕,赵大人……”
赵秉乙目光如炬:“烦请徐兄护送本官与师爷回衙。”
“街上耳目众多生……”
“徐兄是道上人。”赵秉乙嘴角微勾,“便按道上的规矩送我们一程。”
徐三刀瞳孔猛然收缩。
这新上任的知县,竟是个狠角色!
为回县衙,甘愿自贬身份假扮尸首。
……
两个时辰后。
县衙廨舍。
烛火“啪”地爆开一个火星,映亮枕边那册用油纸反复裹紧、尚带水腥气的残账。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湿滑的石阶上拖沓着,停在门外。
“秉乙老弟!”吴德顺的声音裹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破门而入。
他一身簇新的酱色绸袍,手里托着个红木食盒,翡翠扳指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脸上的笑容堆得如同刚出炉的发面馒头。
“可吓煞老夫了!你说你,体察民情也要顾惜身子骨嘛!”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枕畔那油纸包裹的痕迹,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赵秉乙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油纸包上,指尖微凉。
“劳烦县丞挂心。”他声音嘶哑,气息不稳,却字字清晰,“鬼愁涧的水……是冷了些。”
“岂止是冷!那是要命的地方!”吴德顺将食盒放在桌上,亲自揭开盖子,热气混着参香腾起。
他舀起一勺汤,动作轻缓得近乎做作,“溪镜那孩子连夜送来的老山参,最是补元气。
老夫特意让人熬了参汤,老弟快尝尝。”
他端着碗走近床榻,影子沉沉地罩住赵秉乙。
那勺汤递到唇边。
赵秉乙垂眼便能看见碗沿吴德顺拇指上那硕大的翡翠扳指。
碧油油的,像只冰冷的鬼眼。
空气仿佛凝滞了。
(http://www.kkxsz.com/book/bfdagf-33.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kkxsz.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