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他将纸笺叠好，连同那从葛子铭坟中取出的、装着第一份地契和告发文书的铁盒，一股脑塞进沈知蚕手中。
他死死攥住沈知蚕的手腕，眼神如同即将熄灭却灼热逼人的炭火：
“沈姑娘……此物，连同徐三刀手中的白家杀人账簿残页……
关乎……青阳……天理人心……性命相托……交予鬼愁涧……徐三刀！
他……可信！”
他每说一个字，嘴角都渗出新的血沫，眼神却亮得骇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知蚕感觉接过了万钧重担，手指微微颤抖，但迎上赵秉乙那濒死也要撕开黑幕的眼神，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和坚定从心底升起。
她重重点头，声音带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
“大人放心！
我和大壮哥，万死必达！”
“张武！铜币……”
张武会意，当即从怀里掏出一枚铜币。
一刀背砸下去，铜币瞬间裂开一分为二。
“一半……给徐三刀……当信物。”
“张武……你率一衙役，护……护送沈姑娘二人……走小路……去鬼愁涧！”
赵秉乙急促下令，气息愈发微弱。
“苏老先生……我们……回衙！
他们……不敢在……县衙……明着……杀官……”
“大人！”
苏景阳和张武心如刀绞，知道这是九死一生之策。
“快……走！”
赵秉乙用尽力气低吼，又是一口鲜血涌出。
殷红的血沫溅在衣襟上，触目惊心。
沈知蚕心头一紧。
这吐血之症，必是内伤发作所致。
她虽晓得一点外伤处理要领，但对这等内伤却束手无策。
昨晚，若是她能察觉到大人有如此严重的内伤，她定会……
她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而如今，知县回衙是最好的选择。
一是可以转移吴德顺那老贼的注意；
二是能得到及时医治。
毕竟在县衙，还有医吏。
沈知蚕看了看赵秉乙，又看了看身材魁梧的张武，咬了咬唇。
“我和大壮哥可以去鬼愁涧找徐三刀，只是……若张捕头与我们同行……”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
“吴县丞和白家都知大人一行五人同出，若回衙少了两人，反倒惹人生疑。
况且那些人都认得张捕头。
他与我们同行更易暴露行踪。
所以……”
赵秉乙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了一丝清明。
他喉头滚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依……你……”
张武忙把半枚硬币交给沈知蚕。
沈知蚕接过收好。
她迅速抹了几把泥土在脸上和颈间，刻意弄脏、弄乱。
沈大壮心领神会，将几支砍好的粗竹筒用草绳胡乱捆在背上，遮住了大半身形，又把柴刀别在腰后不起眼处。
“张捕头，大人和苏师爷……就托付给你了！”
沈知蚕看向张武，声音虽轻却透着千斤重担。
张武眼眶赤红，重重点头，牙关紧咬，腮帮鼓起棱角。
“姑娘放心！
只要我张武还有一口气在！”
“走！”
苏景阳低喝一声。
张武背起赵秉乙。
五人迅速消失在通往官道方向的密林小径。
沈知蚕把信和铁盒放入内袋。
铁盒冰凉。
然而，她掌心和后背却全是汗。
尤其是贴着铁盒的皮肤，即使隔着纱布衣，也滚烫如火烤。
她最后看了一眼苏景阳他们消失的方向，眼神决绝。
“大壮哥，我们走！
抄近路，翻断魂崖！”
断魂崖。
如其名，峭壁如削。
只有采药人和野兽踏出的小径缠绕其上。
险峻异常，却是绕过官道封锁、首达鬼愁涧腹地的最快路径。
沈大壮二话不说，拔出柴刀在前开路，斩断拦路的荆棘藤蔓。
沈知蚕紧跟其后，娇小的身影在嶙峋怪石间敏捷穿梭。
汗水浸透了里衣，尖锐的石棱划破了手掌和脚踝，火辣辣地疼，她却浑然不觉。
耳边只有呼啸的山风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铁盒紧贴着她的腰间肋骨，每一次颠簸都提醒着她背负着什么。
两个时辰的亡命攀爬，当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西山，将鬼愁涧笼罩在阴森的暮色中时，他们终于踏入了那片传说中的险地。
涧底湿冷的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混杂着腐叶和某种野兽气息。
嶙峋怪石如同蹲伏的巨兽，在暮色中投下扭曲的阴影。
远处，隐隐传来几声凄厉的狼嚎。
“徐三刀……会在哪里？”
沈大壮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沈知蚕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目光锐利地搜索着。
按赵大人昏迷前的只言片语，徐三刀是徐黎明的弟弟，盘踞在此查他哥死因……
他脸上有三道疤！
她的心跳得更快了。
突然，前方一块巨大的卧牛石后，一道黑影幽灵般闪出！
无声无息，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谁？！”
沈大壮惊觉，猛地将沈知蚕护在身后，柴刀瞬间横在胸前，肌肉绷紧如铁。
那黑影在几步外站定，身形高瘦，穿着不起眼的灰褐色短打，背对着渐暗的天光，面目模糊不清。
但当他微微侧过头时，暮色清晰地勾勒出他右脸三道几乎平行的狰狞刀疤！
狰狞如蜈蚣，从右眼角一首划拉到下巴！
“徐三刀！”
沈知蚕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劫后余生的激动。
徐三刀的眼神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锐利地刺向两个闯入者。
他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孤狼，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你们是谁？”
声音嘶哑低沉，带着浓重的戒备和审视。
“鬼愁涧，不是娃娃该来的地方。”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沈大壮的柴刀，最后定格在满脸泥污、眼神却异常坚定的沈知蚕身上。
沈知蚕被他看得心头一紧。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冷冽，如同实质的冰锥，让她后背发凉。
她强迫自己镇定，飞快地将手探入怀中，掏出了那张被汗水浸得微微发软的纸笺——赵秉乙蘸着血与墨泣写的那封信！
“徐壮士！请看此信！”
她声音尽量平稳，双手却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将信笺递出。
徐三刀眉头紧锁，没有立刻去接，眼神中的怀疑更深。
“信？谁的信？”
事关重大，沈知蚕不敢有半点耽搁。
“青阳知县，赵秉乙赵大人！
他……他快不行了！
命我们冒死送来！”
怕他不信，沈知蚕忙又补充，“赵大人让我转告您，连同您手中的白家杀人账簿残页一并交给省垣按察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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