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衙。
廨舍。?
浓重的药味挥之不去。
赵秉乙趴在榻上。
冷汗浸湿了鬓角,他在噩梦中挣扎。
葛子铭冰冷的尸骸、白溪镜狞笑的脸孔、吴县丞虚伪的假笑……
无数碎片化的恐怖景象交织冲撞。
“大人!大人!”
守在一旁的苏景阳察觉到他的异动,连忙轻声呼唤。
他边喊边用温热的布巾小心擦拭他额角的冷汗。
赵秉乙猛地睁开眼!
瞳孔先是涣散。
旋即凝聚成两点锐利如冰锥的寒芒,首刺向低矮的房梁。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急促地喘息着。
“苏老先生……”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东西……送出去了?”
苏景阳用力点头,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送出去了!
沈丫头和大壮,拼死送到了鬼愁涧!
徐三刀接了!
他立誓,粉身碎骨也要送到按察使司!”
赵秉乙眼中那点寒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而后缓缓合上眼。
良久,才从干裂的唇边溢出一句破碎的低语:“好……好……苍天……有眼……”
随即,又陷入了半昏半睡的状态。
但他的手指,在被褥下却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坚定地蜷曲了一下。
看似平静的养伤,暗流从未停止。
张武出去办事了,明面巡逻、暗中收集消息。
而衙役李铁蛋。
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杂役,成了廨舍与外界隐秘联系的通道。
他每日送药、送饭,动作麻利,言语不多。
但只有苏景阳知道,每一次李西离去,总会留下一点东西——
有时是揉成团的废纸,上面画着潦草的符号,标记着衙内衙外可疑的监视点;
有时是简短到只有几个字的暗语,传递着白家桑园、吴宅西水阁的零星动静。
赵秉乙在短暂的清醒间隙,便对着这些零碎的信息,在脑中飞快地推演、复盘、布局。
……
青桑村。
沈知蚕家后院。?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同于寻常蒸煮桑叶的、更为复杂的气味——
新刨木材的松香、铁件磨合的淡淡锈腥,还有水汽蒸腾的。
后院角落搭起了一个简陋的棚子。
棚子中央,矗立着一架造型奇特、尚未完工的木铁结构器物。
这便是沈知蚕几日来呕心沥血的成果——立式缫丝机原型。
她挽着袖子,露出半截沾染了木屑和污渍的手臂,秀气的眉头紧锁,正全神贯注地调试着几个关键部件。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得擦拭。
沈大壮在她旁边打下手,按照她的指点,笨拙却认真地用锉刀打磨着一根作为传动轴的硬木棍。
“大壮哥,这里,榫卯的咬合还要再紧半分。”
沈知蚕指着连接处,声音有些沙哑疲惫,眼神却亮得惊人。
“对,就这里。
松了,抽丝时力道不均,丝线容易断。”
“哎!”沈大壮应着,手下更加用力。
一旁的小黑妹看着沈知蚕专注的侧脸,汗水沿着她沾了灰的鬓角滑落,滴在刚组装好的蒸汽导引铜管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心疼道:“姐姐,歇会儿吧?
你这都鼓捣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你看你手……”
她指着沈知蚕被锋利木刺划破、又被蒸汽烫出几个小红点的手。
沈知蚕随意甩了甩,毫不在意。
“没事。
快了,就差最后一点。
这立式的结构,蒸汽利用率比卧式高太多。
若是成了,缫丝速度能快上好几倍,丝质也更匀净光亮……”
她不敢忘记那些“人”的执念,更不敢忘记里长爷爷毅然决然挺身挡箭的身影。
“到时候,青桑村的绸,一定能做得更好,更快!”
……
吴宅。
西水阁。?
吴德顺坐在铺着凉藤软垫的红木圈椅里,指尖捻着那张来自京城的信笺。
这次,女儿娟秀的字迹带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急切。
“父亲大人台鉴:
京中消息,明年或有州府同知出缺,吏部考功司张公处己打点妥当,唯需实绩佐资。
青阳官绸乃贡品之优,若能如期足额,乃至超纳,定是上佳考语。
望父亲大人务必按期收齐官绸。
此乃女儿前程所系,亦是父亲升迁之阶!
切切!”
吴德顺不住点头:还是女儿靠谱,不像那些人,光吃不吐!
“五品……同知……”
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爆发出贪婪的光芒。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身着五品白鹇补服的威风模样,将那个半死不活的赵秉乙彻底踩在脚下!
赵秉乙这样的小愣头青,根本不配跟他斗!
他手指下意识地着那枚冰凉的翡翠扳指。
指腹划过扳指内壁一道浅浅的刻痕——
那是他当年初入官场时偷偷刻下的“六”。
如今。
“六”即将成为过去。
一个更大、更美的“五”字在他心头盘旋。
然而,这份狂热的升官欲望很快被现实的阴霾笼罩。
青阳县的官绸,品质最优者莫过于青桑村所产。
可偏偏就是这个青桑村!
上次蚕疫,被赵秉乙那个死鬼硬划为防疫试点,还定了个该死的“三日遏制蚕疫,则缓交官绸三月”的规矩!
更气人的是,那个邪门的小村姑沈知蚕,竟然真让她捣鼓成了!
害得他不仅收不上绸,连带着谋划侵占青桑村桑田的如意算盘也落了空!
“青桑村……沈知蚕……”
吴德顺脸色阴沉下来,眼中掠过一丝忌惮。
老李头的败北、独眼管家和大外甥的死、掘坟的惊魂、赵秉乙的死里逃生……
这些不顺似乎都隐隐和那个地方、那个人扯上了关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撕碎地契时那短暂的快意与更深的不安。
那地方邪性!
他不想再沾!
目光扫过书案上摊开的青阳县舆图,他那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划,最终点在一个标注清晰的村落上。
“哼!
青桑村缓交?
那就让夏蚕村……翻倍!”
他冷冷自语,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算计。
“陶建方!”
“卑职在!”
一首垂手侍立在门帘外的典史陶建方立刻躬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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