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无声地分开。
两名军官率先进来，身后的人没有前呼后拥，却有极强的压迫感。
深墨绿色的将校呢大衣并未扣紧，露出里面同色系的军装常服，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一颗，喉结的线条在挺括的领口下显得异常冷硬。
他的面容是冷的。轮廓如同用寒冰雕琢，棱角分明，透着一种久经沙场的粗粝感。鼻梁很高，唇线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首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
他并未刻意释放威压，只是那样平静地走进来，却让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肃杀的寒意。
存在本身即是威慑。
“霍安霆，” 林英杰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压得极低，只有近旁的苏丽雯和林浩能勉强听清。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苏丽雯的耳中炸响！
霍安霆！
父亲私信里那个被尊称为霍先生，用钧鉴、顿首相称，以山河无恙为暗号，秘密进行军需交易的对象。
那个猛禽利爪火漆印的主人，那个让父亲在察觉林英杰勾结日寇后，情急之下仍不忘写信告知情势危急、恳请海涵的军方巨头。
是他吗？是他吧！
霍安霆的出现，如同一块巨大的磁石，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焦点。
原本围绕在林英杰、商会元老、外国领事周围的宾客们，目光齐刷刷地转移。商界巨贾们脸上堆起笑容，纷纷调整姿态，准备上前寒暄。
名媛淑女们则眼神闪烁，带着对权势本能的倾慕与一丝畏惧，小声议论着。
方才还带着倨傲神情的几位外国领事，也收敛了姿态，换上了更为郑重的表情。
整个大厅的权力中心，在霍安霆踏入的那一刻，己然无声地转移。
林英杰迅速松开原本若有若无护着苏丽雯的姿态，整了整西装前襟，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恭敬，大步迎了上去，将引荐苏丽雯给元老的计划彻底抛诸脑后。
“霍司令，久仰大名！今日能在此得见尊颜，真是英杰三生有幸！”
林英杰的声音洪亮而热切，在略显安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突出。
他隔着几步远就伸出手，姿态放得极低，腰也微微躬着，脸上是毫无瑕疵的、近乎谄媚的敬仰。
“鄙人林英杰，苏氏商行现任经理。早就听闻司令威震东南，保境安民，功勋卓著，一首无缘拜会，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司令能拨冗莅临，实乃此次慈善晚宴最大的光彩！”
他这一番话，既点明了自己苏家当家人的身份，又极尽恭维之能事。
霍安霆只是极其平淡地扫了他一眼，他身后的副官宋岩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伸出手，精准而有力地握住了林英杰伸出的手。
“林老板，幸会。” 宋岩的声音和他的眼神一样，冷硬而公式化，没有任何温度。
他替霍安霆挡下了这过于热情的接触，同时微微侧身，将霍安霆引向主宾席的方向，动作流畅自然，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
霍安霆甚至没有停顿，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林英杰那番滔滔不绝的恭维，目光己然越过他，投向主宾席上那位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站起的商会会长。
林英杰伸出的手被宋岩握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强行扯开。
“哼，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一个带着明显嘲讽的、压得极低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
苏丽雯循声望去，正是那位之前被周福提醒过对林英杰明显带着敌意的赵老板。他端着酒杯，嘴角噙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看着林英杰吃瘪的样子，显然十分受用。
林英杰显然也听到了，脸色更加难看，但他强忍着没有发作，只是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起得体的笑容，转身试图融入那些正围向霍安霆和商会会长的显赫人群。
“丽雯，你还好吗？” 林婉儿担忧地看着苏丽雯依旧苍白的脸，感觉到她手心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她只以为苏丽雯是被霍安霆那慑人的气势和刚才的变故吓到了。
苏丽雯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迅速垂下眼睑，她靠在林婉儿身上，声音细弱微颤，“婉儿姐，我有点头晕，那个人好吓人。”
“别怕别怕，那是霍司令，是好人，是保护我们上海的大英雄。” 林婉儿连忙安抚，轻轻拍着她的背。
林浩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在苏丽雯脸上停顿了一瞬。刚才霍安霆出现时，苏丽雯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神变化，快得惊人，却没能完全逃过他敏锐的观察。
那不是纯粹的害怕，更像是一种……极其强烈的震撼？他心中疑窦微生，但此刻人多眼杂，不便多问。
“这里太闷了，丽雯不舒服，我陪她去露台透透气。” 林婉儿对林浩说道。
林浩点点头：“也好，你们去吧，小心些。我在这里看着。” 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正竭力挤进霍安霆周围人群的林英杰。
林婉儿扶着虚弱的苏丽雯，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朝着大厅一侧通往露台的雕花玻璃门走去。
露台外，是截然不同的世界，喧嚣与浮华被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在外，苏丽雯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
“丽雯？” 林婉儿担忧地跟上来。
“我没事，婉儿姐。” 苏丽雯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压抑的哽咽，她背对着林婉儿，肩膀微微耸动，“只是看到这么多人，这么多灯，还有刚才那个霍司令，我想起爹娘了，他们以前也常带我来这种地方。”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和刻骨的伤痛。
林婉儿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所有的疑虑都被这真实的悲痛驱散。她走上前，轻轻环住苏丽雯颤抖的肩膀，柔声安慰。
“我知道。我知道，都过去了，丽雯，别想了，我们就在这里待一会儿，透透气就好。”
苏丽雯将额头抵在冰冷的栏杆上，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这份悲伤，半是真，半是演。
真的，是为逝去的父母和那个被烈火吞噬的家。
她指尖无意识地着颈间那枚温润的平安扣玉佩。
身后通往露台的玻璃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股比夜风更加凛冽、带着硝烟与钢铁气息的冷峻气场，毫无预兆地笼罩了整个露台。
苏丽雯的身体骤然绷紧，她猛地转过身。
月光如水，清晰地映照出来人的身影。
深墨绿色的将校呢大衣在清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肩章上的将星如同冻结的寒芒。霍安霆就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门内透出的微光。
他并未看向林婉儿，那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眸子，穿透清冷的月辉，精准地毫无遮拦地落在了苏丽雯脸上。
苏丽雯的心脏在那一刹那停止了跳动。
时间仿佛凝固。
“丽雯？” 林婉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霍安霆身上散发的无形压力慑住，不安地唤了一声。
就在这时，林英杰那带着刻意热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焦虑的声音，由远及近，打破了露台上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霍司令，您怎么到露台来了？里面正等着您。”
他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的光影交界处，话音在看到露台上三人对峙般的情景时，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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