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霍安霆更紧地握住。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只带着薄茧的拇指，在她冰凉的手背上，极其缓慢而有力地了一下，动作生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伴随着那滚烫的触感和沉稳的，猝不及防地在苏丽雯心尖炸开。
所有的挣扎和抗拒在那一刻消失无踪。她停止了试图抽回手的动作，任由他握着，仿佛汲取着那只手中传递来的力量，对抗着左臂撕裂般的疼痛。
混乱的心跳似乎也在这沉稳的包裹下，找到了某种奇异的节奏。
军医的缝合还在继续，疼痛依旧尖锐。但那只紧握着她的手，和那笨拙却坚定的，成了黑暗中唯一的锚点。
苏丽雯的目光依旧望着舰尾，但身体却不再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紧咬的唇也微微松开，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霍安霆沉默地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影为她挡住了部分江风。
他握着她的手，没有看她的脸，目光投向远处逐渐熄灭的炮火和沉没的荣昌号残骸，侧脸在明暗的光线下显得冷硬如铁。
炮艇的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这片被硝烟和死亡笼罩的水域。冰冷的江风吹拂着甲板，却吹不散两人紧握的双手之间带着硝烟与血腥气息的温热。
江鹞号在晨光熹微中驶入吴淞口军港。码头上，早己接到消息的福伯和林浩等人焦急地等候着。
看到苏丽雯在霍安霆的卫兵搀扶下走下舷梯，福伯老泪纵横，林浩也面色凝重。
“小姐，您受苦了。”福伯声音哽咽。
“我没事，老梁呢？”苏丽雯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急切。
“梁主管在教会医院，伤很重，但医生说没有性命之忧了，”福伯连忙道。
苏丽雯紧绷的心弦终于一松，身体晃了一下，旁边的卫兵立刻用力扶稳。
“先送苏小姐回公馆休息，”霍安霆的声音响起。
他己换回墨绿色的将校呢大衣，肩章上的将星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脸上看不出情绪。
“司令，”苏丽雯看向霍安霆，眼神恢复了沉静，“此次剿匪，苏氏承蒙司令大恩。荣昌号虽沉，但夺回的生丝尚存。按约定，其中三成，归司令所有，作为此次军资消耗的补偿。余下七成，苏氏会尽快处理，赔付荣昌商行。”
霍安霆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和手臂的绷带上，“生丝你带走，军资消耗自有军需处核算，苏氏应得的抚恤和补偿，我会让人送去。”
他的意思很明确，剿匪是分内事，生丝他不要。
苏丽雯却摇了摇头，“司令，规矩就是规矩。若非司令出兵，苏氏这批生丝连同船上的兄弟，早己葬身江底。三成生丝，是苏氏的诚意，也是对司令和麾下将士的谢意。请司令务必收下。”
她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霍安霆看着她眼中那份固执的坚持，沉默片刻没再拒绝。“好，宋岩接收生丝。”
“是！”宋岩立正领命。
“另外，”苏丽雯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军港内停泊的几艘军用运输船，“此次荣昌号被劫，暴露了长江航道水匪猖獗，商船自卫力量薄弱的致命问题。苏氏航运有成熟的船队，经验丰富的船员和覆盖长江中下游的运输网络。而司令麾下，有强大的护航力量和震慑宵小的威名。”
她迎视着霍安霆深邃的目光，声音清晰有力，“苏氏愿与沪杭警备司令部签订长期合作协议，苏氏船队在优先保障军需运输的前提下，可为司令提供更安全更高效成本更低的航运服务。同时，司令的炮艇可在苏氏主要码头泊位获得补给和临时驻防权，有效延伸防区，震慑航道匪患。此乃互利双赢。”
她的提议极具战略眼光，不仅解决了苏氏航运当前的安全困境，更将霍安霆的军事力量与苏氏的商业网络捆绑在一起，形成一道坚固的航运屏障。
林浩在一旁听着，眼中露出赞许的光芒。
霍安霆的目光在苏丽雯脸上停留了更长时间。
她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手臂重伤脸色苍白，却能在第一时间冷静地分析局势，提出如此周密且极具价值的合作方案。
这份在绝境中寻找生路化危机为契机的商业智慧和政治嗅觉，远超寻常商人。
“条件。”霍安霆言简意赅。
“军需运输，苏氏按成本价收取运费。非军需商业运输，按市价七折。苏氏旗下上海、南京、九江、汉口西大码头，无偿为司令的护航炮艇提供泊位、淡水和基础维修服务。司令需承诺，在上述码头及苏氏船队遭遇安全威胁时，提供及时、有效的武力支援。”苏丽雯条理清晰地列出条款。
霍安霆几乎没有犹豫，苏丽雯的方案，极大地拓展了他的水上机动能力和影响力覆盖范围，同时节省了自建庞大运输船队的巨额开销和人力成本，而付出的，仅仅是护航这一项他本就打算加强的职责。
“可以，”霍安霆点头，“宋岩，下午带军需官去苏氏航运公司，详拟合同细则。”
“是！”
“司令爽快，”苏丽雯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这份协议，不仅挽救了苏氏航运的颓势，更在乱世中为苏家的船队找到了一道强大的护身符。
“还有一件事。”苏丽雯从福伯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霍安霆，“这是那批生丝的详细清单和品质鉴定报告。三成归司令的生丝，苏氏会按市价折算成现款，三日内转入司令指定的账户。或者，”
她顿了顿，“司令若需要实物，苏氏可代为保管或寻找买家。”
霍安霆接过文件袋，看都没看首接递给宋岩，“东西你处理，钱划入特别军费账户。”
他处理得干脆利落，显然对这批生丝本身并无兴趣。
“是！”宋岩接过。
“苏小姐重伤在身需要静养。合作细节改日再议。”
霍安霆的目光再次落在苏丽雯左臂的绷带上，“送苏小姐回去。”
卫兵和福伯立刻上前搀扶，林浩也对霍安霆郑重道谢：“多谢霍司令出手相救！”
苏丽雯在搀扶下转身，准备离开码头。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转过身。
霍安霆正准备走向停在一旁的军用吉普，似有所感，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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