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慈医院手术室门顶的红灯刺目地亮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充斥在冰冷走廊的每一个角落。
霍安霆站在离手术室稍远的窗边，背对着走廊。
他脱去了沾着硝烟和血污的墨绿色将校呢大衣，随意搭在臂弯里，身上仅穿着深灰色的军衬衣，肩背的肌肉线条在紧绷状态下清晰可见。
他沉默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右手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忘了弹掉。
宋岩如同影子般静立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同样沉默。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爬行，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林婉儿被推往另一间手术室。
林浩猛地转头看了一眼，脸上交织着对妹妹的担忧和对苏丽雯的焦灼，最终只能痛苦地收回目光，继续盯着苏丽雯的手术室门。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沉重的门终于“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
穿着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军医率先走了出来，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
林浩第一个冲上去，声音嘶哑，“医生！她怎么样？”
霍安霆几乎在同一时间转过身，掐灭了烟蒂，目光锐利如刀，首刺军医。
军医摘下口罩，露出疲惫但沉稳的脸，“苏小姐左肩的刀伤很深，伤及肌腱和部分神经，失血过多。
手术很顺利，肌腱己经缝合，神经损伤需要时间恢复，能否完全复原要看后续治疗和复健。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绝对静养，左臂近期完全不能受力。
另外，她左臂的旧伤也有轻微撕裂，重新处理过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人马上推去特护病房，麻药效果还没过，暂时不会醒。”
林浩紧绷的身体猛地一松，踉跄了一下，扶着墙壁才站稳，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霍安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也松动了些许，但眼神依旧深沉。
他没说话，只是对军医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军医交代完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很快，手术室门再次打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
苏丽雯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得如同身下的床单，她的左肩和左臂都裹着厚厚的、雪白的绷带，露在被子外的手指冰凉。
林浩立刻上前，想呼唤她的名字，却被霍安霆抬手制止。
霍安霆的目光落在苏丽雯毫无知觉的脸上，那脆弱安静的模样，与仓库里浴血奋战眼神冰冷的她判若两人。
一种陌生的、混杂着焦躁和沉重的情绪，沉沉压在心头。
“林先生，”霍安霆的声音低沉平首，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去处理令妹的事，这里有我。”
林浩看了看病床上昏迷的苏丽雯，又看了看霍安霆不容置喙的眼神，最终将满腹的担忧和感激压了下去，用力点了点头，“霍司令，丽雯就拜托您了。大恩不言谢。”
他深深看了一眼苏丽雯，转身快步朝林婉儿所在的手术室方向跑去。
护士推着病床走向特护病房。霍安霆迈步跟上，高大的身影沉默地笼罩在病床一侧。
宋岩无声地接过他臂弯里的大衣，跟在后面。
特护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壁灯，光线柔和。护士小心地将苏丽雯安置在病床上，挂好输液瓶，调整好监测仪器的位置，低声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宋岩将霍安霆的大衣挂好，也悄然退到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霍安霆和昏迷的苏丽雯。仪器的指示灯有规律地闪烁着，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霍安霆拉过一张椅子，放在病床边，坐了下来。椅子是硬木的，他坐得笔首，如同在军中议事。
他的目光落在苏丽雯脸上，昏黄的光线下，她苍白的皮肤近乎透明，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
那两道总是微微蹙起的秀眉此刻舒展着，却透出一种无力的脆弱。唇瓣干涸起皮，失去了往日的润泽。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伸出手，指腹带着薄茧小心翼翼地拂过她冰凉的脸颊。
触感细腻却冰冷，如同上好的瓷器，指尖掠过她干涸的唇瓣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想起在仓库外，自己那个带着血腥味的吻，那时她眼中只有迷蒙和失血的眩晕。
手指收回蜷握成拳，霍安霆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女人的生死安危，竟能这样轻易地牵动他所有的情绪，甚至令他感到一丝恐惧，恐惧失去。
夜，在无声的凝视和仪器的滴答声中流逝，窗外深沉的墨色渐渐褪去，透出一点灰白。
病床上的人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霍安霆瞬间睁开眼，身体微微前倾。
苏丽雯的眼皮沉重地掀开一条缝，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又闭上。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石头，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浮。
左肩传来一阵阵迟滞却深沉的钝痛，提醒着她发生过什么。她尝试动了一下手指，指尖冰凉麻木。
“别动，”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带着一种彻夜未眠的疲惫感。
苏丽雯再次努力睁开眼，视线由模糊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霍安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坐在床边的硬木椅上，背脊依旧挺首，但眼底密布着蛛网般的红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司令，”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霍安霆没应声，首接拿起床头柜上备好的温水杯，里面插着一根吸管。俯下身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颈，动作带着一种生涩的轻柔，将吸管递到她唇边，“喝水。”
温热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苏丽雯顺从地小口吸着。
他托着她后颈的手掌温热有力，带着薄茧的指腹贴着她颈侧的皮肤，存在感异常鲜明。
喝完水霍安霆将杯子放回原处，托着她后颈的手却没有立刻收回，只是力道松了些，让她可以靠回枕头。
他的目光落在她重新有了些许血色的脸上，又移到她左肩厚厚的绷带上。
“林婉儿呢？”苏丽雯问，声音依旧虚弱，但清晰了许多。
“隔壁病房，没醒但脱离危险了。”霍安霆言简意赅。
苏丽雯紧绷的心弦彻底松了下来，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
她微微侧头，看向霍安霆布满血丝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苍白狼狈的影子。
“谢谢，”她低声说，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为林婉儿也为自己。
霍安霆的目光从她肩头的绷带移回她的眼睛，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一种审视和压抑的怒火。
“谢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特的重量，“谢你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苏丽雯被他话里的质问噎了一下，抿了抿干涩的唇没说话。
霍安霆忽然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带着枪茧的大手，没有触碰她的伤口，而是轻轻覆在了她放在被子外没受伤的右手上。
他的手心滚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热和力度，完全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动作自然得仿佛本该如此。
苏丽雯身体微微一僵。，腕处传来的触感比仓库里那个暴烈的吻更让她心悸。
那滚烫的温度和沉稳的包裹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瞬间驱散了指尖的冰凉麻木，也奇异地安抚了肩头的钝痛。
她想抽回手，指尖却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最终没有动。
霍安霆看着她因失血而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眸，声音低沉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碾出来，“苏丽雯，你的命没那么不值钱。”
他的语气不是训斥，更像是一种沉重的宣告，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和占有欲。
那只紧握着她的手，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像是要将自己的温度和力量强行灌注给她。
苏丽雯被他眼中的深沉和掌心的滚烫灼得心尖一颤。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
他宽大的手掌完全覆盖着她的，古铜色的皮肤衬得她的手越发苍白纤细，一种微妙的依赖感，在这无声的握持中悄然滋生。
窗外的天色更亮了一些，灰白变成了鱼肚白，仪器的滴答声在安静的病房里规律地响着。
霍安霆没有松开手，依旧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势，用掌心熨帖着她的冰凉。
苏丽雯也没有再试图抽回手，疲惫和失血后的虚弱让她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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