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的水汽在镜面上凝结成雾，陆昀盯着镜子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十五岁的少年轮廓逐渐锋利，喉结的突起己经明显，下巴上那颗新冒出的痘痘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这是本周第三颗了。
"昀少爷，夫人找您。"管家林姨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伴随着轻轻的敲门声。
"马上。"他迅速用毛巾擦干脸，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药柜里整齐排列着妹妹的婴儿用品，他鬼使神差地拿起那瓶标着"无刺激"的润肤乳，挤了一点在指尖，轻轻抹在那颗红肿的痘痘上。薰衣草混合着乳香的味道让他皱了皱眉——太甜了，不像他平时用的薄荷须后水。
推开门的瞬间，他差点撞上抱着陆昕的月嫂。小女婴裹在淡蓝色云纹襁褓里，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拳头，晶亮的口水沾满了下巴。见到他，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突然睁大，然后——
"哥哥！"陆晞突然从走廊尽头冲过来，恐龙睡衣的尾巴啪嗒啪嗒拍打着地板，"妹妹会笑了！刚才真的对我笑了！"
陆昀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背抵在门框上。自从陆昕出生，这个家就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半夜突如其来的啼哭声、客厅地毯上永远清理不净的奶粉渍、父母眼中再也装不下其他东西的专注......而他，陆昀，陆家长子，曾经那个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获得全家关注的天才少年，现在连在浴室多待五分钟都会被敲门。
书房里，苏婉正在整理陆昕的成长相册。产后三周的她依然虚弱，靠在贵妃榻上，膝盖上摊开的相册却己经贴满了照片——陆昕第一次洗澡时皱着小脸的模样、在摇篮里无意识扬起的嘴角、肉乎乎的小手第一次抓住摇铃的瞬间......每一张都配有母亲娟秀的标注。
"昀昀，"母亲抬头微笑，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能帮妈妈把这几张照片......"
"我作业还没写完。"他打断她，声音比预想的要冷。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尤其是看到母亲瞬间黯淡的眼神。
苏婉的笑容僵在脸上，手指无意识地着相册边缘。陆昀立刻意识到，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二十年前某期电影杂志专访里提到过。某种酸涩的情绪堵在喉咙里，他想道歉，却听见自己说："数学老师留了三套卷子。"
转身走向楼梯时，他的余光瞥见母亲轻轻合上相册，将那几张本该由他帮忙贴的照片小心地夹进了扉页。
拐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让他猛地刹住脚步。陆远舟西装笔挺地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他上周不及格的数学试卷。阳光从走廊窗户斜射进来，将58分的红色字迹照得刺眼。
"解释？"父亲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问今天的股市行情。
陆昀的耳尖发烫。那张试卷被他揉皱又展平，边缘己经起毛。他不是不会做那些题，只是考试那天凌晨，陆昕突然发烧，全家上下乱成一团。他守着体温计到三点，听着父母在走廊来回奔走的脚步声，最后趴在书桌上眯了一会儿，醒来时考试己经过半。
"下次会考好。"他盯着自己的球鞋，左脚鞋带上还沾着昨天陆暄打翻的米糊。
陆远舟沉默了很久。这种沉默比责骂更让人难熬，陆昀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在他身上巡视——扫过他凌乱的头发、皱巴巴的校服、指甲咬得参差不齐的手指。最后，那只常年签署亿万合同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妹妹满月宴，"父亲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你负责接待宾客。"
这不是商量，是命令。但陆昀敏锐地捕捉到父亲眼底闪过的什么——是期待？信任？还是某种他读不懂的情绪？
深夜十一点，陆昀趴在书桌上，面前摊着空白的数学作业。窗外，初夏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婴儿房里传来的细微响动。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同桌张毅发来的消息：【明天和实验中学的篮球赛你来吗？教练说没你当控卫肯定输。】
他盯着那个问号看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相框里，去年校际联赛夺冠的照片闪着微光——那时的他还是篮球队的灵魂人物，父亲会特意调整会议来看他比赛。
最终，他回复：【家里有事。】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某种莫名的冲动让他又加了一句：【要照顾妹妹。】
发完这句话，他自己都愣住了。妹妹——这个词对他来说既陌生又奇妙。他从小就是长子，习惯了照顾两个弟弟，习惯了做父母最省心的那个孩子。可现在，家里多了一个......
一个小女孩。
一个会让他半夜惊醒、会夺走父母所有注意力、会让全家围着她转的小生命。
书桌抽屉里，那本《青少年心理学》露出一角。上周心理老师特意找他谈话，说"长子综合征"在新生儿家庭很常见。当时他不屑一顾，现在却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如何照顾新生儿"。
页面加载的瞬间，婴儿监控器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响动。陆昕醒了，发出小猫般的哼唧声。他条件反射般站起身，又在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懂怎么哄婴儿时僵在原地。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母亲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赶去婴儿房。透过门缝，他看见父亲己经先一步到达，正笨拙地摇晃着摇篮。那个在谈判桌上令对手闻风丧胆的陆总，此刻连抱孩子的姿势都小心翼翼得可笑。
陆昀轻轻关上门，重新坐回书桌前。浏览器里，关于新生儿护理的页面己经加载完毕，第一条写着："新生儿需要全家人的爱与关注，尤其是年长孩子的接纳..."
他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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