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如同瘟疫,一旦散播开,就再没有理性的牢笼能关得住它。
荣丰米行门口的人潮在绝望的嘶喊与哭嚎声中演变成了暴动。那些攥着米票、被虚假暴雨推高的贪婪彻底跌碎在地的囤户们,眼睛通红、如同失去一切的赌徒猛兽!沉重的木制柜台在无数只拳头的捶击下轰然倾倒!米票和账册如同祭奠亡魂的纸钱,漫天乱飞!
“还钱!霍启明你滚出来!”
“沈金山的狗!不得好死!”
“骗子!还我血汗米!”
歇斯底里的咆哮和被践踏的哭叫混杂着木器碎裂的噪音,刺穿灰蒙蒙的天色。更远一些的期货公所里,则弥漫着另一种刺骨的冰寒死寂。巨大的黑板前,那条代表荣丰米价的惨绿弧线早己摔断脊梁,垂首下坠的数字如同敲响的丧钟!187…179…163…150…还在向下!停牌熔断?没有!混乱中无人执行!绝望的多仓持有者如同被集体押上刑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保证金账户被疯狂的单边下行一点、一点、又一点地蚕食殆尽!强行平仓!血淋淋的清算指令像无形的屠刀,手起刀落!
就在这片绝望的、如同炼狱油锅蒸腾的中心之外。
集贤里南货店后堂,冰冷的空气中只回荡着老旧算盘珠子上下滚动的噼啪声。
沈白棠端坐在唯一完好的矮凳上,神色如封冻的深潭。姚七姑佝偻在门边,听着远处隐隐传来的混乱喧嚣,布满沟壑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在颤抖。
“一百七……一百六十三……”沈白棠口中低念数字,指尖拨珠如同精准运行的机械核心,没有丝毫颤抖,“……一百五十一……”她的账户仓位信息如同蚀刻在脑中。
荣丰米价跌破155大洋/石的瞬间!
“抛!”一个字从她口中吐出,短促、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姚七姑猛地抬头,只来得及看见沈白棠的指尖在桌面一个刻着特殊标记的地方轻轻一点(那是她与某小经纪人约定的紧急联系暗桩)!窗根下,仿佛早就在等待指令的影子一闪而逝,只留下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瞬间远去!快!快到令人心悸!
指令执行时间:一分钟内!
成交价格锁定在:152大洋/石!
几乎是同一瞬间!荣丰米价在一笔难以想象的巨量空单涌入下,再下一个台阶!147!
沈白棠手里的算珠陡然停滞。账面上,那笔她借昨夜风波、通过更谨慎渠道(姚七姑偶然认识的一个因亏空潜逃前留下的暗线)悄悄建立的空仓,利润迅速锁定膨胀!扣除高昂的交易佣金和融券利息(此时的规矩空单要付日息),净收入——两千西百余大洋!
冰冷的数字!如同冰块丢进死水。
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冷。
资本博弈的战场,每一分利润都浸透着底层民脂民膏的血泪!她只是那个在混乱和崩盘前夜,将刀锋更快、更准送进敌人心脏的人。
风暴眼的边缘,南货店的木门被风吹得嘎吱作响。天际线尽头,乌沉沉的铅云如同巨大的脏棉被,沉沉压着整个上海滩,空气闷热粘腻得能拧出水,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滚动,像是淤积了太久怒意的巨兽即将爆发的前兆。
霍家公馆深处那间奢华英式书房,此刻却如同冰窟。
精致的维多利亚玫瑰花纹骨瓷咖啡杯在柚木地板上碎成一滩深褐色的残渣污迹。
霍启明依旧端坐在扶手椅上,金丝眼镜片后那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此刻却似结了厚冰的湖面,冰下是足以撕裂一切的暗流!笔挺的英式西装领口微微松开,喉结处清晰地绷起一道狰狞的青筋。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送达的绝密电报译稿。上面清晰地记录着荣丰最新成交价、几笔关键仓位的爆仓线。
“152……”声音不高,却如同冰锥刮过铁板。手指捏着那份电报稿的边缘,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一旁的华籍助理浑身筛糠般抖动着,连声音都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意:“先…先生!我们…我们在145位置…己经…己经触发三成仓位的强平线!损失预估……近……近十五万大洋!其余仓位保证金告急!下午若继续跌停……”
霍启明猛地抬手!动作快得留下残影!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并未扇向助理的脸,而是狠狠按在了自己的心口位置!仿佛那里有一股暴虐的毒火要破膛而出!他的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脸上一贯的儒雅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令人心悸的惨白。额角暴起的青筋像扭动挣扎的活蛇!
十五万大洋!荣丰一个季度的利润!
不是输在真正的粮荒和运险!而是输在……一场该死的、被人掀开了底裤的骗局?!那个藏在臭水沟里的沈家小蹄子?!还是另有黑手?!是谁?!谁在背后精准狙击?!
“查!”霍启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每一个音阶都淬着万年寒冰,“是谁在背后搅风浪?沈金山那只蠢猪不可能懂!荣丰米行的底层数据是绝密!气象工部局……”他猛地顿住,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可能,眼中厉芒一闪,“给我查死!一条缝都不能漏!”
就在他咆哮的音波还未落定!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刺目的巨大闪电撕裂天幕!如同上天降下的审判怒鞭!瞬间映亮了霍启明那张因狂怒而扭曲的脸!紧接而至的是滚天巨雷!如同上古巨鼓在头顶爆开!
轰!!!!!
地动山摇!
倾盆暴雨如同天河倒倾!瓢泼而下!白茫茫的雨幕瞬间吞噬了整个上海!雨点狂暴地砸在公馆铜包皮的门窗上,发出千军万马冲锋般的轰鸣!
“报!急报!!!”一个浑身湿透、如同水里捞出的人影撞开书房门,泥水顺着裤管流了一地!“浦东!霍家三号仓!……起火了!!火!好大的火!!”
霍启明霍然转身!闪电的强光透过窗户,映亮他脸上瞬间凝聚的、一种混合了巨大惊愕和被天意嘲讽的荒谬神情!
“起火?!”他声音尖锐变调,混杂在暴雨雷鸣中显得格外扭曲,“浦东三号仓?!不是前天刚加固过避雷?!怎么会在雨里……”话音未落!
“噼啪——轰!!!!”
仿佛为了应和一般!又是一道惊雷如开天巨斧劈落!方向恰恰是浦东!
暴雨!烈火!冰与火的地狱协奏!
霍启明冲到巨大的落地窗前!透过厚厚的雨帘和浓密的蒸汽,他依稀看到!在遥远浦东那惨白电光与深红火光交织的混沌天际下,一团巨大的、翻滚着浓烟的狰狞黑影在肆虐!暴雨如注,却压制不住那冲天的烈焰!雨水砸在燃烧的木质结构上,反而腾起更浓的白烟和灼热的水汽!
荒谬!极致的荒谬!
他被一场用假天气造假的恐慌割了肉!
现在又被真正的天雷暴雨和烈火抄了家?!
天意?!
“天意?!”霍启明低吼着,猛地一拳砸在厚重的防弹玻璃窗上!冰冷的触感刺入手背!那张惨白的脸上,肌肉疯狂扭曲,怨毒和不甘如同浓稠的毒汁喷射而出!“沈白棠!我不管你是人是妖!不把你拆骨扒皮点天灯!我霍启明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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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东霍家三号粮仓所在区域早己乱成一锅滚粥。烈焰在暴雨中依旧顽强的吞噬着巨大的粮囤,赤红的火舌贪婪舔舐着潮湿的夜空,蒸腾的水汽裹挟着焦糊呛人的浓烟弥漫开来,将暴雨天幕都染成了诡异污浊的橙褐色。救火的水龙带在泥泞的地面上拖得乱糟糟一片,洋人消防员和粮仓苦力的惊惶呼喊声被淹没在风雨雷霆和木结构崩裂的嘎嘎巨响中。
一道灰扑扑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混乱火场的边缘——沈白棠。兜帽压得很低,她没靠近火场核心,而是在弥漫的烟尘和瓢泼的冷雨中沿着仓区外围水沟的边缘快速移动着。雨水瞬间淋透了她单薄的旧棉袄,冰冷刺骨。她来不是看热闹,而是搜集情报!霍启明的真正底牌!这场大火是天灾还是人祸?是巧合还是另一场交锋的前奏?信息是最大的资本!
【微观量化洞察】让她避开了几处正踩塌下来、带着火焰的焦木椽子。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被冲击波掀飞出来的断裂麻袋(里面流出的谷物己被烧成黑炭)、扭曲变形的铁闸门、滚在泥泞里的消防铜阀门……
突然!
她脚尖踢到了一块滚落在水沟泥浆里的硬物。质地不像石头,也不像普通的焦炭碎片。她不动声色地停下来,借着不远处冲天火光照亮的瞬间弯腰,手指迅速探入冰冷粘稠的泥浆中将其抄起。
入手沉甸甸。是一个比鸡蛋略小一圈、被烧得焦黑冒烟、表面坑洼变形扭曲的木疙瘩!似乎是某种物件的残留。雨水冲掉了表面的泥泞,露出烧焦的木纹。
她借着火光仔细辨认那焦黑木块上残留的模糊刻痕!一个在猛烈火燎和重击变形下几乎难以辨识的……似乎是……残缺的“徐”字刻痕?!字体风格古朴,像是老式器物上的落款。木块侧面残留着半截规则的圆孔,像是……半粒烧焦的算盘珠?
徐?!
如同被一道冰冷的电流击中脊椎!
沈白棠的心脏猛地一缩!
手指瞬间用力收紧!焦黑滚烫的木块在冰冷的雨水中烫得她掌心刺痛!
古董铺那个……徐?!徐竞舟?!
她猛地抬头!
目光如同穿透层层雨幕和浓烟烈火,死死钉向火场深处!刺鼻的焦糊烟熏气息呛得人无法呼吸!但在【微观量化洞察】被动增强的视野边缘!她似乎捕捉到!在那片蒸腾弥漫的水汽和浓烟交织的混乱背景中,一道穿着深色工装、动作极其迅捷精干的瘦高身影,如同融入雨水的幽灵,正趁乱飞快消失在粮仓区更后方那片废弃的芦苇荡深处!
动作轨迹!步伐间距!肢体协调爆发力!
与“静雅斋”那个古董铺老板的身影!在沈白棠高速运转的脑中瞬间完成精准重叠!
嗡!
大脑如同被重锤轰击!
不是天谴!
是精准的“趁你病,要你命”!
是藏在暴雨雷霆掩护下的致命一击!
是另一只隐藏在滔天巨浪下的、冰冷收割的利爪!
雨幕倾天覆地,淋透这肮脏的人间。
沈白棠死死攥着掌心那枚滚烫又冰冷的焦黑算珠。
指尖传来的触感。
一半是霍家粮仓燃烧的炽烈灼痛。
一半是那个古董铺老板留下的、深不见底的冰冷寒意。
风雨愈狂。
猎食者的棋局!
终于要掀开真正的腥风血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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