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拉金山”的戏法如同一剂猛药，暂时压住了汇通恒的挤兑病征。但沈白棠深知，这只是以更汹涌的假象暂时遮蔽了病入膏肓的虚弱。钱庄金库的实际空虚如同悬顶利剑。霍启明这条毒蛇被当众抽了耳光，岂会善罢甘休？平静的水面下，必有更阴毒的暗流。
【微观量化洞察】始终如同无形的天罗，悄然覆盖着沈白棠在意的区域——尤其是码头！霍家的码头！果然，黄浦江畔新一轮的腥风骤然掀起。
冬月廿八，小寒节气。清晨的江风如同裹了碎冰渣，刮在脸上刺骨的疼。公共租界北外滩英国海关码头巨大的铁皮棚库前，却异常喧闹。几艘印着“霍记航运”的巨大驳轮正停靠在泊位上。成群的码头苦力哼哧哼哧地扛着灰白色、半人高、鼓鼓囊囊的麻布盐袋，沿着长长的跳板脚步沉重地搬运上岸。粗粝的盐粒从袋子破口簌簌洒下，落在潮湿的岸上。
沈白棠裹着一件半旧的狐裘领大衣（是姚七姑拆了早年的一件旧斗篷改的），帽檐压得很低，立在远处海关大楼转角阴影中。江风卷起她散落的鬓发。她手中举着一架从老账房那里借来的军用双筒望远镜，黄铜镜筒冰得指关节发木。
镜筒里。焦点锁定霍家盐船船舷那暗红色的“吃水刻度线”。
【微观量化洞察】无声运转。
船型数据：标准千吨级内河散货驳轮。
空载吃水基线：查阅工部局报备数据锁定。
满载标记：货主申报货物—粗盐（申报比重1.26g/cm3）。
当前吃水刻度：与码头水位对照尺实时比照！
计算中……
实际吃水深度＞理论满载吃水深度差值……异常！
异常量值换算吨位……溢重约20吨？！
排除舱内压舱水异常波动可能性（风平浪静）→货物质密度异常！
结论：盐袋内掺杂了密度远超粗盐的重物！
沈白棠放下望远镜，冰冷的哈气在眼前凝成一小片白雾。粗盐？掺了什么？石头？成本太低劣。铁砂？易发现……最隐蔽、价值最高、也最丧尽天良的做法是……
毒盐！掺白矾（硫酸铝钾）！这种杂质不仅会毒害食用者神经系统（尤其损害儿童智力发育），更是走私白银的完美掩护！白矾晶体混入盐粒，两者色泽纹理接近难以肉眼分辨，且白矾密度（2.66g/cm3）远高于食盐（2.16g/cm3）！利用密度差层层加码掺入大量白矾以极低成本增重牟利！甚至可能包裹银粉或者极小块碎银以进一步隐匿贵重物！
“好一个霍家送盐……”沈白棠的指甲掐进冰冷的黄铜镜身。这己经不是简单的经济犯罪！这是向百万计的平民餐桌上投毒！
时机！必须在盐袋入库前当场揭穿！
她目光锐利地扫过码头泊位。那几条英国海关的缉私艇正懒洋洋地靠在远处的专属泊位旁，几个洋人水警裹着厚实的大衣在甲板上慢悠悠喝咖啡。海关岸上的执勤点——红砖小楼上，一面米字旗在寒风中无精打采地飘着。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靠近沈白棠身后阴影。是胡三。他搓着冻得通红皲裂的手，压低嘶哑的嗓子：
“小姐……打听清楚了，主事的洋鬼子关司……叫查理。最爱酒色财气。霍家船靠岸前……码头上霍管事往他小楼送了一整箱……福寿膏！”
沈白棠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毒瘾、贿赂、渎职！完美的漏洞！
“够快吗？”她没回头，声音低哑。
“按您吩咐……都备下了！”胡三眼中闪过一丝市井斗狠的狡黠，“人……也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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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上盐袋堆积如山，雪白一片，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泛着死气沉沉的光。报关流程接近尾声。霍家负责码头交接的管事霍升（霍家远亲）正满脸堆笑陪着那个裹着厚呢子大衣、留着大胡子、酒糟鼻子红得发亮的海关副司查理从报关房里走出。两人身上都带着浓重的雪茄和劣质白兰地混合的气味。
就在这时！
“且慢！”
一个清冽如冰泉的女声陡然刺破码头的喧嚣！
沈白棠带着姚七姑、胡三以及七八个神色或愤怒或惊异的小报记者（胡三早用几个银角子和耸动消息拉来的）突然出现在堆积的盐山和关员之间！查理叼着的雪茄都惊得差点掉下来！
霍升脸色瞬间变了，厉声呵斥：“哪来的女人？！滚开！耽误海关查验你担待得起？！”说着就要招呼码头上膀大腰圆的霍家家丁。
沈白棠根本不理他。她首面酒糟鼻子瞪得溜圆的查理副司，声音朗朗，如同击玉：
“查理先生！霍家申报这批货物为‘精盐’！但我收到密报！里面掺杂了对人体极其有害的明矾（alum）！分量远超调味允许安全标准！为公共食品安全及贵海关信誉，我请求当众抽样重验！”她故意大声说出“明矾”的英文。
“Alum？！”查理的红鼻子猛地一抽！英国人骨子里对公共卫生的警惕性被瞬间点燃！但他看着霍升手中悄悄递来的一个沉甸甸的小牛皮袋，喉结又动了一下。
“查……查副司！别听这妖女造谣！她是汇通恒……”霍升急道。
“验！立刻！”沈白棠斩钉截铁打断他！从宽大的狐裘袖筒中猛地抽出一沓东西——赫然是工部局颁布的《食品安全管制条例》英汉对照、租界卫生处关于“矾盐毒害幼儿神经发育”的报告摘要、甚至还有从万国药房取来的明矾包装样品！“按此规章！洋行报验可疑物品，海关有权当众复检！并有义务保护举报人隐私！”
条例原文！报告！样品！如同几块板砖砸在查理的神经上！尤其那份署名为“租界卫生首席官坎贝尔”的报告让他脸色发青！无数架照相机对着他猛闪！霍升塞过来的牛皮袋瞬间滚烫！
查理脸上的横肉抽动了几下，红鼻子涨得更红，最终还是狠狠瞪了霍升一眼（眼中充满警告），对着沈白棠咬牙道：“……开袋！验哪一袋？”他只想快点应付过去。
“这一船！随机！”沈白棠手一指堆积的盐袋山，目光灼灼，“请借贵海关查验室工具一用！只需一口铁锅、一桶江水、一袋木炭、一个洋炉！”
工具简陋到令人惊愕！却完全符合公共检疫应急要求！
查理挥挥手，强压着怒火让水警去取。
很快，一口巨大的旧行军铁锅、一桶混浊的黄埔江水、一麻袋木炭、一个烧焦了一角的铁皮炭炉被摆到了码头冰冷的青石地坪上。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记者们屏息按快门！霍升额角渗出冷汗！搬运的苦力也停下脚步围观。
沈白棠用铁锹铲起满满一锅粗盐（特意挑有破口麻袋混入的）。倒入江水！炭炉点燃！
在火焰舔舐锅底，冰冷江水被渐渐加热，水汽开始蒸腾之际。沈白棠的目光却死死锁住那一麻袋木炭！【微观量化洞察】早己锁定木炭里那些明显密度异常、敲击有金属回声的碎块！那是她昨晚命胡三提前秘密掺杂进去的特殊“碳块”——实为裹满炭灰的石墨！高温烧结过的石墨密度接近银，是白银完美替代物！用于反衬掺假盐的对比效果！
水沸！盐粒在水中翻滚融化！
沈白棠面无表情，抓起一把木炭（包含石墨块）扔进沸腾的盐液！木炭燃烧加热盐溶液，石墨沉底并无异样。她迅速抽出一根早己准备好的粗铁棍用力搅动！确保充分溶解！
沸腾！结晶！
盐分在水中析出结晶！木炭燃尽后锅底剩下浑浊的液体和一层灰白色的沉淀物（盐巴析出后残留的杂质混合物）！
沈白棠取过水警递来的一个海关用的大号粗瓷漏斗，将锅底的沉淀物和液体混合物连锅倒进漏斗！
滤布之上，浑浊的盐水和一些絮状沉淀物被过滤流入下方的提桶！
盐呢？盐早成了锅底边缘和滤布上沾着的灰白色晶体！漏斗滤布上只留下厚厚一层湿漉漉、灰暗粘稠的泥状物！
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失望的唏嘘！霍升差点嗤笑出声！查理也松了口气！
沈白棠不急。
她提起那桶只滤出盐水、看起来毫无异样的浑浊滤液。拿出几个从药房买的粗玻璃烧杯（提前备好的）。在每个烧杯中倒满滤液。
“诸位请看好了！盐分提纯！剩下的水就该清亮了！”沈白棠的声音穿透江风，“可这水里……杂质太多！真正的‘赃物’还藏着呢！”
她打开一个细口陶罐（胡三递来），将其中的透明液体——浓硝酸——谨慎地滴入每个烧杯！
刺鼻的白烟瞬间从烧杯中翻腾而起！如同沸腾的魔雾！
硝酸与滤液中可能存在的硫酸铝钾、硫酸根离子等杂质剧烈反应！
她迅速再将另一罐液体——饱和食盐水——倒入！提供足量氯离子！
关键一步！
惊人的变化瞬间出现！
滴入浓硝酸和饱和食盐水的烧杯液体中！一种奇特的、如同细雪般的凝乳状白色沉淀物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生成！漂浮！沉淀！
速度之快！数量之多！远超化学反应可能产生的正常絮状物范围！
这些“沉淀物”在浑浊的盐水中如同雪片下沉！几个烧杯底部很快落了一层厚厚的、触目惊心的、粘稠的白色膏状物！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眼睛瞪圆！
沈白棠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她用铁钳夹住一个烧杯底，将那白色粘稠膏状物倒扣在冰冷的青石地坪上！同时抓起一根铁棍，在白色沉淀物中快速翻搅、揉压、碾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随着水分被石板吸走、铁棍挤压！
那些白色粘稠物如同融化的蜡油般黏连、凝聚、板结！
最终！
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在青灰色石板的冰冷底子上！
赫然露出了其包裹的、无法再被彻底融化的、星星点点、颗粒状、闪烁着的——
灰白色的、冰冷的金属光泽！
无数细小的、但清晰可见的、呈絮状和颗粒状的金属单质！
白银！白花花的走私银颗粒！
在硝酸溶液溶解了包裹的杂质白矾后，氯化银遇浓硝酸本应溶解（硝酸银溶液无色），但溶液加入饱和食盐水提供了过量的氯离子，反而生成了大量不溶于硝酸的氯化银沉淀！正是这些沉淀物被铁棍挤压后呈现出刺目的金属质感！这恰恰是化学反证——只有大量银离子才会形成如此密集厚重的氯化银沉淀！
现场物理展示！人赃并获！
“看清楚了吗？查理副司？各位记者先生？”沈白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鞭子般抽打在死寂的码头上！她铁棍敲着青石板上那片被碾开的、掺杂着无数灰白银点星光的白色沉淀物渣滓！
“这才是霍家盐巴里藏的货！不是盐！是毒死人不见血的明矾！是掺在里面好增重牟利的贼赃白银！”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刺向霍升那惨无人色的脸：
“霍家给老百姓送的不是盐！”
铁棍狠狠敲击石板！铛！银星西溅！
“是索命的棺材本！”
轰——！！！
码头瞬间炸开了锅！
记者手中的镁光灯如同疯了一般拼命爆闪！记录下这触目惊心的“盐巴出银”！
码头苦力群情激愤！咒骂着！将手中扛着的盐袋狠狠摔在地上！
灰白盐粒混合着愤怒的唾沫星子洒落！
霍家的银毒棺材板——
被一个女人的铁棍！
当众砸在了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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