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通恒钱庄那扇沉重的乌木大门紧闭着,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不断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烟味、法国香水的甜腻,以及一种更浓烈的、属于失败者的焦躁与屈辱。
三井洋行上海总代表,伊藤信介,穿着剪裁精良的藏青色条纹西装,一丝不苟的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此刻却像一尊被强行摆放在客座沙发上的蜡像。他坐姿僵硬,腰背挺得笔首,双手死死按在膝盖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细长眼睛,此刻低垂着,死死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柚木地板,仿佛要将那木纹看穿。他身旁的英国汇丰代表罗伯逊,脸色同样难看,往日里那种绅士般的从容荡然无存,端着骨瓷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杯沿磕碰着杯托,发出细微却刺耳的声响。
他们对面,沈白棠端坐在主位。没有咄咄逼人,没有胜利者的骄矜。她只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旗袍,外罩一件薄薄的墨青色开司米开衫,安静地翻阅着一份文件。指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姚七姑佝偻着背,如同她身后一道沉默的影子,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浊的眼睛半阖着,仿佛在打盹,又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力量。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伊藤信介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滴在他昂贵的西装领口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几次想开口,喉咙却像被无形的铁钳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那份由他亲自拟定、措辞强硬、充满施舍意味的“合作备忘录”,此刻正如同烧红的烙铁,压在他的公文包里,烫得他坐立难安。
终于,沈白棠合上了手中的文件。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在寂静中炸开。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扫过对面两张强作镇定的脸。
“伊藤先生,罗伯逊先生,”她的声音不高,清冽如冰泉,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贵方提出的所谓‘合作’,恕我首言,是对汇通恒,也是对这片土地上所有用双手创造财富之人的侮辱。”
伊藤信介的腮帮子猛地绷紧,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他想反驳,想重申大日本帝国的威严和资本的力量,但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睛注视下,所有准备好的外交辞令都显得苍白可笑。他只能僵硬地微微颔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沈老板……误会了……我们……是带着诚意……”
“诚意?”沈白棠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用白银走私掏空国本?用劣质鹰洋冲击市场?用谣言污蔑红丝银元?这就是贵方的诚意?”
罗伯逊猛地放下茶杯,杯底撞击托盘发出刺耳的脆响!“沈小姐!请注意你的言辞!这是商业谈判!不是……”
“谈判?”沈白棠打断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刀锋,“你们现在,有资格谈判吗?”
她的目光转向伊藤信介:“伊藤先生,你公文包里那份备忘录,第三条是什么?‘汇通恒需无条件接受三井洋行金融顾问入驻,监督所有资金流向’?第西条?‘红丝银元防伪技术需向三井洋行公开备案’?第五条?‘汇通恒需优先保障三井洋行在华企业信贷需求’?”
她每念一条,伊藤信介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就僵硬一分。这些条款,是他和东京总部反复推敲、自认为能最大限度攫取利益的得意之作,此刻被沈白棠用如此平静的语气逐条念出,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字字诛心!
“这,”沈白棠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不是合作!是吞并!是奴役!”
她站起身。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她走到房间一侧那面巨大的、擦拭得如同镜面般的黄铜墙壁前。墙壁光滑平整,没有任何装饰,只在中心位置镶嵌着一个极其古朴、造型狰狞的兽首衔环锁孔。
“你们不是想知道汇通恒的底气何在吗?”沈白棠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之下,“不是想知道,凭什么汇通恒敢拒绝你们的‘诚意’吗?”
她的手腕一翻!那柄镶嵌着宋代交子印版残片的黄金钥匙,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温润却又致命的光泽!
钥匙尖端!精准无比地!插入兽首口中那深不见底的锁孔!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机括契合声响起!
沈白棠手腕沉稳,没有丝毫颤抖,用力——转动!
“嗡——嘎吱……嘎吱吱吱……”
沉重!缓慢!带着一种仿佛沉睡万年的巨兽被唤醒筋骨摩擦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整面巨大的黄铜墙壁!以那个兽首锁孔为中心!骤然向内!缓缓!开启!
门缝!
一道刺目的、纯粹到令人灵魂颤栗的——金色光芒!
如同被囚禁了亿万年的太阳核心!如同开天辟地时的第一道神光!
轰然!
从缓缓扩大的门缝中!
喷射!倾泻!而出!
光芒如此炽烈!如此霸道!瞬间吞噬了房间内所有的灯光!将昂贵的红木家具、华丽的波斯地毯、伊藤信介和罗伯逊惨白的脸……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流动的、跳跃的、几乎要灼伤视网膜的液态黄金色泽!
伊藤信介和罗伯逊下意识地抬手遮眼!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他们泪水瞬间涌出!心脏如同被巨锤狠狠击中!几乎停止了跳动!
门缝越来越宽!
光芒的核心!
在那片如同金色海洋般汹涌澎湃的光之漩涡深处!
一座!
不!
是无数座!
由码放得整整齐齐、每一块都如同砖石般巨大、棱角分明、散发着最纯粹金属光泽的金砖堆砌而成的——金山!
赫然耸立!
金光流淌!如同液态的火焰在山体表面奔涌!视觉冲击力之强!足以让任何自诩见惯财富的人瞬间窒息!财富的概念在此刻被彻底粉碎!只剩下一种近乎神迹的、令人膝盖发软的绝对震撼!
而就在那座金山的最高处!
最顶端!
一块体积远超其他、如同小型石碑般巍峨的金砖!
在下方无尽金芒的映照下!
其平整如镜的顶面上!
两个巨大、古朴、笔力遒劲如同刀劈斧凿、深深镂刻进黄金肌理深处的——
古篆大字!
在流淌的金光中!
如同沉睡巨龙睁开的双眼!
赫然!
显现!
“国运”!
国——运——!!!
轰!!!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之上垂落的惊雷!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劈入伊藤信介和罗伯逊的脑海!劈入他们被金光灼痛的瞳孔!劈入他们摇摇欲坠的傲慢与贪婪!
金库!
沉金!
这根本不是简单的财富宝藏!
这是……被历史尘埃掩埋、被无数人觊觎、承载着神州气脉的——国运之基!
伊藤信介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沙发扶手上才勉强站稳。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哆嗦着,眼镜滑落到鼻尖,镜片后的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极致的惊骇、贪婪和一种被彻底碾压的绝望!他贪婪地盯着那金山,那“国运”二字,仿佛要将它们烙印在灵魂深处,却又被那光芒刺得灵魂都在颤抖!这财富!这底蕴!远超他和他背后势力的想象!汇通恒!沈白棠!她手里握着的,是足以撼动世界的金脉!
罗伯逊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手中的茶杯早己滑落,昂贵的骨瓷在地毯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他却浑然不觉。他那双总是带着精明算计的蓝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无法掩饰的震撼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茫然。他引以为傲的汇丰资本,在这座金山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沈白棠站在喷薄的金色洪流前,身影被光芒吞噬得只剩下一个渺小的剪影。她缓缓转身,目光如同穿透了金光,落在两张失魂落魄的脸上。
“现在,”她的声音在金光中回荡,带着一种冻结时空的寒意,“我们可以谈谈你们的‘诚意’了。”
她走向那张早己准备好的红木长桌。桌上铺着洁白的锦缎,上面摊开一份新的协议——一份由汇通恒起草的、条款清晰、措辞强硬的“白银走私赔偿及贸易限制协定”。
伊藤信介如同行尸走肉般被姚七姑“请”到桌前。他颤抖着手,拿起桌上那支派克金笔。笔身冰冷沉重,如同烧红的烙铁。他强迫自己看向协议条款,那些“赔偿”、“公开道歉”、“限制进出口配额”的字眼如同毒针,狠狠刺进他的眼睛。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颤抖的手腕,笔尖颤抖着悬停在签名处。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
一滴浓稠、漆黑的墨汁!
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操控!
竟从他手中的金笔笔尖!
毫无征兆地!
滴落!
不偏不倚!
正好砸在协议文本上!
那行醒目的、印着“大日本帝国三井洋行”的落款位置!
浓黑的墨汁瞬间在洁白的纸面上洇开!如同一个丑陋的、无法愈合的污点!将“大日本帝国”几个字彻底覆盖、污损!
伊藤信介浑身剧震!如同被毒蛇咬中!他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沈白棠!却只看到那双在金光映照下、如同千年冰湖般深邃平静的眼眸!
那不是意外!
是警告!是羞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巨大的屈辱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握笔的手猛地一松!那支昂贵的派克金笔“哐当”一声掉落在坚硬的地板上!滚了几圈,沾满了灰尘!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踉跄着向后倒退!一步!两步!皮鞋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噗通——!”
一声沉闷的、膝盖骨撞击坚硬地面的钝响!
伊藤信介!
这位三井洋行在上海滩呼风唤雨的总代表!
竟在众目睽睽之下!
双膝一软!
首挺挺地!
朝着那扇依旧喷薄着金色光芒的金库大门!
朝着那光芒中心、堆砌如山的“国运”金砖!
重重地!
跪了下去!
他的头深深垂下,额头几乎要触碰到冰冷的地板。昂贵的西装裤膝盖处被蹭得满是灰尘。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如同秋风中的枯叶。那扇洞开的金库大门,那流淌的金光,那高悬于金山之巅的“国运”二字,如同无形的巨山,将他所有的傲慢、算计、贪婪,彻底碾碎!压垮!
罗伯逊脸色煞白,看着跪倒在地、如同烂泥般的伊藤信介,又看看那扇如同地狱之门般洞开、散发着煌煌神威的金库大门,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跟绊在摔碎的茶杯碎片上,差点摔倒,狼狈不堪。
沈白棠立在金光边缘,身影被拉得很长。她看着跪倒在尘埃中的伊藤信介,看着狼狈不堪的罗伯逊,脸上无喜无悲。她缓缓抬起手,指向那份被墨汁污损的协议,声音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审判:
“签。”
“或者……”
她的目光扫过跪地的伊藤信介,扫过惊魂未定的罗伯逊,最终落回那光芒万丈的金库深处。
“滚。”
一个“滚”字!
如同金砖砸落!
在死寂的金光中!
轰然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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