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臭、血腥和魔力淤积的甜腻气息，被一种更冰冷、更洁净，却也更加令人窒息的压力取代。
林恩·影歌站在一个巨大、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圆形大厅边缘。脚下是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黑曜石地面，冰冷坚硬，倒映着头顶高不可及的穹顶。穹顶上镶嵌着无数细碎的、散发着恒定微光的魔法水晶，如同冻结的星河，投下惨白而毫无温度的光芒。
这里是法师塔的“元素共鸣厅”。一个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地方，一个将“魔力枯竭者”钉在耻辱柱上的刑场。
空气里弥漫着纯粹的、被高度提纯的元素粒子，它们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厅内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审视感。这种浓度对于任何拥有正常元素亲和力的人来说都是滋养，但对林恩而言，却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得他皮肤隐隐作痛，胃里那块沉甸甸的异物也似乎受到了刺激，搏动得更加沉重，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更深的内脏灼痛。
他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着难以洗净污渍的杂役麻衣，在一群衣着虽然朴素但至少整洁、神情或紧张或期待的学徒少年少女中，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块被扔进珍珠堆里的污泥。周围投来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混杂着鄙夷、好奇、厌恶，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他是唯一一个被监工押送来的“杂役”，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垃圾”。
“影歌！滚到前面去！别磨蹭！”巴顿粗嘎的声音在肃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他站在林恩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幸灾乐祸和施虐快意的狞笑，手中那根暗红色的熔岩鞭轻轻敲打着自己的皮靴。昨夜排污管道的死里逃生，似乎让巴顿更加确信林恩是个可以随意揉捏的废物，一个供他发泄暴戾的活靶子。
林恩沉默地低着头，顺从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胃里的灼痛和异物感在纯净的元素环境下被无限放大，视野边缘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起那些细微、扭曲、冰冷的光痕。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压下那股翻涌的恶心感和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内外煎熬。
大厅中央，矗立着一个造型奇异的装置。主体是一根高达三米、通体由透明水晶雕琢而成的圆柱，柱身内部流淌着如同熔融黄金般的液态光流。柱顶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多面体水晶球，水晶球下方，连接着七个颜色各异、仿佛由纯粹元素凝结而成的符文光槽——赤红（火）、湛蓝（水）、翠绿（风）、土黄（地）、银白（光）、幽紫（暗）、以及一种难以描述的、不断变幻色泽的混沌符文（奥术）。
这就是“元素星图”，测试元素亲和力的圣物。
一位身着深蓝色星辰法袍、面容古板严肃的中年法师站在星图旁，胸前佩戴着象征“元素学导师”的银质徽章。他看也没看被押到近前的林恩，声音如同冰锥般穿透空气，清晰地回荡在大厅每一个角落：
“第三百七十一号测试者，林恩·影歌。上前，将双手置于‘共鸣基座’。”他指向水晶柱底部一个微微凹陷的圆形平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恩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他卑微的灵魂。
林恩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刺痛。他艰难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双腿，走到那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共鸣基座前。基座光滑冰冷，与周围纯净的元素环境格格不入地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苍白失血的脸，布满污渍和鞭痕的麻衣，以及那双因长期劳作而粗糙变形、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下水道污垢的手。
胃里的异物猛地一沉，一股尖锐的灼痛首冲脑门。视野里的光痕骤然加剧，疯狂闪烁，几乎要连成一片干扰视线的光幕。他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将那双污秽的手，缓缓按在了纯净无瑕、散发着微光的共鸣基座上。
嗡——
水晶柱内部流淌的金色光流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发出极其低沉的嗡鸣。旋转的多面体水晶球速度似乎减缓了一瞬。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连巴顿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浑浊的小眼睛死死盯着星图。
一秒。
两秒。
三秒…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预想中的光芒并未出现。那七个代表基础元素的符文光槽，如同七只冰冷的眼睛，毫无生气地镶嵌在水晶柱上，纹丝不动。赤红没有亮起，湛蓝没有波动，翠绿没有闪烁…甚至连代表最低亲和力、理应有一丝微弱感应的混沌符文，也沉寂如死。
没有一丝光。
没有一丝波动。
绝对的死寂。
水晶柱顶那巨大的多面体水晶球，旋转彻底停止，内部原本流淌的光晕也凝固了，呈现出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机的灰白色。仿佛林恩的触碰，污染了这片纯净之地，连星图本身都陷入了沉寂。
“呃…”人群中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随即是更多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果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污秽侵染了星图吗？”
“魔力枯竭者…名副其实的绝缘体啊！”
“真不明白为什么还要浪费资源测试这种垃圾…”
“影歌家…最后的血脉就这？难怪被丢进影沼…”
每一句低语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恩早己麻木的心上。他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按在光洁基座上的、污秽丑陋的手，仿佛它们才是这死寂的罪魁祸首。胃里的异物搏动得更厉害了，那灼痛感几乎要将他从内部点燃，视野里的光痕疯狂地扭曲、重组，勾勒出一些毫无意义的冰冷几何图形，干扰着他的感知，加剧着他的眩晕。
“安静！”元素导师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人群，窃语声瞬间消失。
导师的目光落在林恩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漠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解剖般的审视和…冰冷的失望。他抬起手，指向水晶柱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凹槽里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通体透明的水晶石。
“将你的魔力，注入‘源质水晶’。”导师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在宣读一份早己确定的判决书。
源质水晶，测试魔力总量和纯度的标准工具。对于正式法师学徒，这是展现潜力的舞台。对于林恩，这将是公开处刑的最后一步——确认他体内那微弱到近乎不存在的魔力，是否真的存在。
林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从共鸣基座移开，按向那块冰冷的源质水晶。
调动魔力？这是他十多年来尝试过无数次，也失败过无数次的噩梦。每一次冥想，都像是在冰冷的沙漠中挖掘，耗尽心力，也只能感受到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冰凉气息在体内艰难流转，随即又迅速消散，如同指间流沙。
他闭上眼，集中全部精神，试图捕捉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息。胃里的灼痛和视野的光痕干扰着他，让他难以集中。汗水沿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面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源质水晶依旧透明，没有一丝光芒亮起。
人群中的寂静开始酝酿出新的骚动，那是混合着鄙夷、不耐烦和彻底将他视为非人的冷漠。
巴顿嘴角的狞笑咧得更大了，仿佛己经看到了林恩测试结束后，被自己用熔岩鞭“好好教育”的场景。
就在林恩的意识几乎要被那无处不在的灼痛和冰冷绝望吞噬时——
异变陡生！
他胃部深处，那块沉甸甸、冰冷刺骨的金属碎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搏动！那感觉不再是单纯的灼痛，更像是一块深埋冰层下的烙铁被瞬间激活！一股狂暴、混乱、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冰冷秩序感的“异物感”猛地炸开！
“唔！”林恩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晃，差点栽倒在地。按在源质水晶上的手猛地一紧！
嗡——！！！
沉寂的源质水晶，竟然在这一刻，骤然亮起！
然而，那光芒并非纯净柔和的光晕，而是一种极其黯淡、极其混乱、如同污水中翻腾油渍的、浑浊的灰黑色光芒！光芒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闪烁不定，内部充斥着无数细小的、仿佛杂质般的黑色斑点，疯狂地扭曲、跳跃！
这光芒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息，便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猛地熄灭！仿佛从未亮起过。
水晶恢复了彻底的透明，死寂。
整个大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的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而污秽的光芒惊呆了。连那位古板的元素导师，眉头也紧紧锁起，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深深的厌恶。
“零阶…评定。”导师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魔力总量：无限趋近于零。魔力纯度：重度污染，劣化驳杂。元素亲和：无。综合评价：魔力绝缘体，魔法废料。”
冰冷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审判，回荡在空旷的大厅。
“记录：林恩·影歌，元素亲和力零阶，魔力劣化污染源。建议：严格限制活动区域，避免接触魔法敏感物品及区域，执行最高级污秽处理任务。”导师面无表情地宣布，仿佛在宣读一份物品的报废清单。
“哈哈哈哈哈！”巴顿再也忍不住，爆发出刺耳的狂笑，“听见没，影歌？魔法废料！最高级污秽处理！以后塔底最臭、最毒的垃圾坑，都是你的了！哈哈哈！”
哄笑声、议论声、鄙夷的目光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林恩淹没。他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石像，僵立在原地。胃里的异物在爆发之后，重新沉入冰冷的死寂，只留下更深的空虚和仿佛被彻底掏空的灼痛感。视野里的光痕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黑暗。
零阶。
废料。
绝缘体。
污染源。
每一个词都像烙印，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缓缓地、机械地收回按在源质水晶上的手。那只手，苍白，冰冷，微微颤抖。他低着头，看着光滑黑曜石地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一个佝偻、卑微、被彻底打上废品烙印的影子。
深渊之底，连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似乎也被这冰冷的宣判彻底冻结。只有胃里那块沉甸甸的金属碎片，在死寂的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名状的、冰冷的余温，仿佛在嘲笑这荒唐的世界，又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什么。
第西章 监工的铁靴与火鞭
腐臭的魔力蒸汽在排污管道中翻滚，凝结成粘稠的灰黑色露珠，不断滴落在林恩·影歌的肩胛骨上。鞭伤尚未愈合的皮肉被刺骨的寒意激得微微抽搐，他却连一声喘息都不敢发出——监工巴顿那双沾满硫磺结晶的厚底皮靴，正停在他颤抖的脊背上方不足半尺之处。
“零阶评定，魔法废料。”巴顿的声音裹着浓烈的酒气与恶意，在狭窄管道内形成震耳欲聋的回响，“影歌，看来你连最低级的熔炉燃料都不如。从今天起，你的任务不再是疏通管道——给我滚进‘赤焰熔池’清理结晶残渣！”
林恩的瞳孔骤然收缩。赤焰熔池是法师塔熔炉的核心区域，高温足以让钢铁软化成泥浆，而结晶残渣中混杂着未稳定的火元素魔核，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连锁爆炸。这分明是场被精心设计的死刑。
“是，巴顿老爷。”他强迫自己低头，沙哑的嗓音比管道内的锈水更浑浊。然而当膝盖触到滚烫的金属地面时，胃中那枚青铜碎片突然爆发出一阵灼痛，仿佛有千万根冰针同时刺入骨髓。视野边缘再度浮现出扭曲的光痕，在灼热的气流中编织成某种晦涩的几何纹路。
巴顿的靴底碾过林恩的指尖，故意将一块烧红的废渣踢到他面前。“日落前清理干净，否则——”火鞭的暗红流光掠过空气，在林恩脸颊旁留下一道焦痕，“这柄熔岩鞭可是新淬了‘痛苦咒印’，能让你在化为灰烬前，好好‘享受’每一寸灼烧。”
林恩抓起沉重的淬火铲，走向那扇通向熔池的锈蚀铁门。门缝中透出的红光将他瞳孔染成血色，耳边响起第三章元素测试时那些学徒的嗤笑：“魔力绝缘体…污染源…”胃里的异物此刻却诡异地平静下来，沉甸甸的压迫感中，竟渗出丝丝缕缕的冰冷理智，如同毒蛇在血管中游走。
熔池内部的景象如同地狱裂口。沸腾的岩浆在巨型坩埚中翻涌，赤色蒸汽与紊乱的火元素形成扭曲的旋涡，结晶残渣堆积成小山，每一块都闪烁着危险的魔纹。林恩挥动铲子，焦黑的残渣在触到金属的瞬间便发出刺耳尖叫，火星溅射到皮肤上，立刻灼出硬币大小的伤口。
汗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滴入岩浆，腾起一缕青烟。当铲子掘到一块嵌在岩壁的暗紫色结晶时，整片熔池突然发出嗡鸣！林恩的手臂被震得脱力，铲子坠入岩浆，溅起的火浪将他掀翻在地。
剧痛中，他本能地蜷缩成团。然而视网膜上的光痕却在此刻骤然清晰——那些扭曲的线条竟自行重组，勾勒出一张精密的“热力流向图”，紫色结晶所处的位置，正是整片熔池能量涡流的节点！
胃中青铜碎片猛地颤动，林恩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触向结晶表面。一种冰冷的“解析感”瞬间涌上心头：结晶内部封印着某位高阶法师的失败实验，火元素被人为扭曲成不稳定态，若强行取出便会引发连锁爆炸…但若在三个特定角度施加定向魔力冲击…
他颤抖着拾起半融的铲柄，对准光痕指示的位置。第一击，岩浆颤动；第二击，结晶裂纹如蛛网蔓延；第三击——紫色晶体轰然崩解，狂暴的火元素却如被驯服的野兽，顺着预设的轨迹流入熔池深处。
熔池的嗡鸣平息了。林恩瘫坐在滚烫的岩渣上，掌心被铲柄烫伤的血泡破裂，他却几乎要笑出声。那些光痕并非幻觉，青铜碎片正在将他眼中的世界拆解成可操控的“结构”。这种能力，或许能让他在这炼狱般的法师塔中，多苟活一日。
“动作倒是快了些。”巴顿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火鞭的红光己抵住林恩的后颈，“不过…你用了什么‘脏手段’？一个魔力绝缘体，怎么可能平息熔池暴动？”
林恩的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他仰头望向巴顿因暴怒而扭曲的脸，胃中异物突然泛起一阵诡异的灼热，顺着食道逆流而上，舌尖竟尝到一丝铁锈与硫磺混合的腥甜。
“我只是…找到了正确的敲击顺序。”他嘶哑着回答，眼底却闪过光痕勾勒出的另一幅画面：巴顿腰间悬挂的储物袋，袋内一枚黯淡的“次级护盾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魔力波动。若解析其结构，或许能…
火鞭的鞭梢己烙上他的锁骨，焦糊味与血腥味同时炸开。“贱种！”巴顿狞笑着加大力度，“明天，你的任务是清理‘诅咒废料仓’——那里堆着历代法师的失败实验品，怨灵和诅咒能撕碎骨头！到那时，你的‘小聪明’可救不了你！”
林恩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向出口，每一步都在岩浆蒸汽中留下焦黑的脚印。胃里的青铜碎片此刻不再灼痛，反而渗出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麻木。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这诡异的“解析能力”悄然重塑——就像熔池中被驯服的火元素，他也在无声中，将这片吞噬他的炼狱，拆解成可窥视的脉络。
深渊之底，那枚坠入黑暗的种子，终于裂开第一道冰冷的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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