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七夜。
汶水南岸的冻土彻底变了模样。数万亩荒原,被无数道平行延伸的深黑沟壑覆盖,像大地敞开了怀抱,无声地呼唤着种子。
这七天,安平城陷入一种奇特的寂静。没有喧嚣,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每天清晨,陈霜沉默地走向那冰冷的铁链。最初的咆哮早己隐去,所有的力量都内敛于筋骨血脉,化为脚下每一步踏出的沉稳。她的双肩早己皮开肉绽,层层纱布下,渗出的血水混着汗水,在寒风里凝成暗红色的冰碴,最后索性垫上了厚硬的牛皮。每一次铁链收紧,都伴随着撕裂般的钝痛,她却一声不吭。
她的身后,跟着一支沉默的队伍。士兵、民夫、刚缓过一口气的灾民……他们自发地扛着锄头、钉耙,将陈霜犁出的巨大土块敲碎、耙平。没有号令,只有工具与冻土碰撞的闷响,和压抑的喘息。这不是劳作,是一场无声的追随,一场与天争命的战争,只为回应那道为他们犁开生路的身影。
第七天,最后一垄土地被翻开。当陈霜松开铁链的瞬间,身体里绷紧的弦骤然断裂。天旋地转,她像一根被抽掉骨头的芦苇,首首向后倒去。
“霜妹!”
一首守在近旁的刘备和关羽同时抢上。刘备的手臂托住她滚烫的身体,入手处是紧绷到痉挛的肌肉,隔着粗布都能感受到惊人的热度。关羽则稳稳扶住她的另一边,眉头紧锁。
陈霜在刘备臂弯里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嘴唇干裂起皮,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地……好了……种子呢?”
这句话,像一块冰投入滚油,瞬间浇熄了连日积累的狂热。
主帐内,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沙盘上,那片新垦的土地辽阔而肥沃,散发着泥土的腥甜气息,是沉甸甸的希望。然而,帐中唯一的桌案上,只孤零零地放着一个干瘪的小麻布袋。
“不够……”简雍的声音带着七天七夜耗尽心力后的沙哑和绝望,“安国君开出的地,足有两万亩。可我们翻遍全城……只凑出这点麦种,最多……只够种五百亩。”他指着那小小的布袋,指尖微微颤抖。
希望的火苗刚燃起,就被残酷的现实生生掐灭。
张飞烦躁地抓着自己虬结的头发,想骂,喉咙却像被堵住,只剩下一声粗重的闷哼。所有人都像被抽走了魂魄,瘫坐在原地。
“那‘宿麦’……”刘备艰难地转向陈霜,眼中是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霜妹,你提过的古籍……可有记载,何处能寻得此种?”
陈霜沉默。她口中的“古籍”,不过是前世记忆里关于冬小麦的零星碎片。在这个时代,这个地点,它是否存在?她只是在赌一个渺茫的可能。
现在,似乎赌输了。
帐内死寂,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报——!”帐外亲兵急促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主公!安国君!有个东郡来的老农求见!他说……他知道‘宿麦’在哪儿!”
“快请!”刘备猛地站起,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很快,一个佝偻着背、满面风霜的老人被搀扶进来。正是那日陈霜喂过水的婴儿的祖父。他一见陈霜,“扑通”就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恩人……恩人呐!老婆子和小孙子的命,是您给的!老朽……老朽给您磕头了!”声音哽咽。
“老人家快请起!”陈霜强撑着上前扶住他,“您说您知道‘宿麦’?”
“宿麦?俺们乡下人,不懂啥‘宿麦’。”老农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枯树皮般的手哆嗦着,一层层揭开。
布包中心,躺着一小捧麦粒。色泽暗沉,不如寻常麦种鲜亮,但每一颗都异常圆润,沉甸甸的。
“俺们管它叫‘猫耳麦’,”老农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怀念的光,“这麦子,性子怪!春天种它,它懒洋洋不爱长。非得赶在入冬前,把它埋进地里,冻上一冬,来年开春,它才肯卯足了劲儿往上窜!长得快,收成也好,一亩能顶别人家一亩半!”
“是它!就是宿麦!”简雍激动得声音发颤,扑到桌案前,几乎想伸手去碰那珍贵的种子。
“老人家,这种子,您还有多少?”刘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农脸上那点光亮迅速黯淡下去,他缓缓摇头:“没了……就这点。是俺家……最后的口粮种了。大水冲了田,曹军又……又抢光了粮仓……”他粗糙的手指紧紧攥着那小小的布包,指节发白。
刚升起的希望,再次悬于一线。
“但是!”老农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急切的光,“俺们村的‘三老’!他是个明白人!每年秋收,他都会把最好的‘猫耳麦’种子,悄悄藏进村后山上的老地窖里!那是给全村留的‘根’啊!他说,那是老天爷给俺们留的活路!地窖口在哪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那三老现在何处?”关羽沉声问。
老农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恸:“他……他为了护住几个娃子……被……被曹军的马刀……” 后面的话,被压抑的呜咽吞没。
唯一的线索,断了。
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陈霜的目光,久久停留在老农手中那捧小小的麦种上。那不仅仅是种子,是一个村庄最后的火种。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花,骤然闪过。
“老人家,”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您说那地窖在后山。那座山……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比如,有没有长得特别奇怪的树?或者形状很怪的大石头?”
“特别的?”老农努力回忆着,布满皱纹的脸因用力而微微抽搐,“树……树……”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一亮,“有!三老说过!那地窖口,正对着山顶上一棵老槐树!一棵……一棵被雷劈焦了半边身子的老槐树!他说,那是老天爷劈下的记号,谁也找不到,也抢不走!”
被雷劈焦的老槐树!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在陈霜脑海中炸响!瞬间照亮了混沌!
她快步走到沙盘前,闭上眼。老农描述的村庄位置,东郡,黄河故道,滩涂地……这些信息与她脑海中模糊的现代地理知识碎片迅速碰撞、拼接。一个相对清晰的方位,在她心中勾勒出来。
“我知道大概位置了。”她睁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什么?!”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需要一支精干的小队,”陈霜的目光扫过刘备、关羽和张飞,斩钉截铁,“必须快,必须隐秘。我们要潜入曹操的地盘,找到那个村子,带回种子。”
“俺去!”张飞立刻拍着胸膛。
“三弟,你太显眼。”关羽按住他,转向刘备,眼神如铁,“大哥,我去。”
“不。”陈霜摇头,目光在两位义兄脸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回自己身上,带着一丝不容反驳的坚定,“这次,必须我去。”
迎着众人困惑的目光,她解释道:
“那片地,只有我能最快分辨出哪里最合适宿麦扎根发芽。”
“那个可能被掩埋的地窖,也只有我,能最快把它挖开。”
她顿了顿,嘴角弯起一个带着点自嘲、又有点奇异的弧度:
“而且……”她的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拂过自己曾被雷劈中、如今却蕴藏神力的身体,“我跟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说不定……还挺有‘话’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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