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众生皆为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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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众生皆为棋

 

冰冷的河水,如同无数根钢针,瞬间刺透了陈霜的每一寸肌肤。

失重感之后,是极致的寒冷与黑暗。巨大的冰块擦身而过,浑浊的水流在耳边奔涌,肺腑间的空气被冰冷的水压一点点挤出。她想挣扎,西肢却沉重如铅——连续十数日的殚精竭虑,耗尽心神施展“共振”之术的脱力,此刻终于将她彻底拖垮。

意识,正从指尖溜走,沉向无底深渊。

最后的光影碎片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那辆载着她冲向未知命运的小电驴……原来,死亡的感觉,无论在哪里,都是这般刺骨的冰冷与噬心的孤独。

就在黑暗即将完全吞噬她的刹那——

一抹炽热的、决绝的、不属于这冰河的“暖意”,猛地撞入了她的世界!

那不是温度,而是一种意志,一种足以劈开黑暗、驱散严寒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破开浑浊水流,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臂!紧接着,一个坚实如磐石、宽阔如大地的胸膛,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地、牢牢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没有丝毫旖旎,却带着山岳般的沉稳与烈火般的灼热。隔着湿透的衣物,她能清晰感觉到那胸膛之下,一颗心脏正为她而狂跳,那搏动的力量,穿透冰冷,源源不断地注入她濒临熄灭的生命之火。

二哥……

这个念头,成了沉沦意识中最后的光。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反手死死抓住了那条拯救她的臂膀,随即彻底陷入了无边黑暗。

河岸之上,早己乱作一团。

“救人!快!绳子!所有的绳子!”刘备的声音嘶哑,双目赤红,平日里温润的仁德之气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兄长濒临崩溃的疯狂。

“都别动!滚开!”张飞如受伤的暴虎,一把推开几个试图下水的士兵,咆哮声震得人耳膜发麻,“拿网来!用最大的渔网!谁敢下去添乱,老子先撕了他!”他死死盯着那翻涌着黑水、白鱼和碎冰的巨大冰窟窿,眼珠几乎要瞪出血来。

数万军民,哭喊、惊叫、混乱的指挥声交织成一片绝望的洪流,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那吞噬了他们“安国君”的冰窟窿上。

哗啦——!

一声破水的巨响,撕裂了岸边的喧嚣!

是关羽!

他浑身挂满冰凌,那张威严的红脸冻得发紫,嘴唇乌青,眉毛胡须都结着白霜。他一手紧紧揽着怀中早己失去知觉的陈霜,另一只手,死死抠住一块巨大的浮冰边缘,以惊人的力量对抗着湍急的暗流,将自己和怀中的义妹固定在翻涌的水面之上。

“二哥!妹子!”张飞狂喜的吼声炸开!

数十根绳索同时抛向冰窟中心。关羽用牙齿狠狠咬住最近的一根,在岸上无数双手的拖拽下,一寸寸、一步步,艰难无比地向着岸边靠近。

当两人终于被拖上坚实的冰面,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关羽,这位名震天下的武圣,此刻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牙关咯咯作响,肌肉痉挛。唯有那双环抱着陈霜的手臂,却如同铁铸钢浇,纹丝不动,将她死死护在怀中,仿佛那是他拼尽一切也要守护的至宝。

“快!炭火!烈酒!姜汤!快啊——!”刘备的声音带着哭腔。

众人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几乎冻僵的人抬回安平城,安置在主帐最温暖的中心。

帐内,数十盆炭火熊熊燃烧,热浪滚滚。陈霜被换上干暖的衣物,裹上最厚实的皮裘,然而她的身体依旧冰冷如石,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关羽情况稍缓,被灌下几大碗滚烫的烈酒和姜汤后,身体的颤抖才稍稍平复。他却固执地拒绝了所有让他休息的劝告,只是沉默地、如同磐石般,守在了陈霜的榻边。

火光映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容,看着她即使在昏迷中也微微蹙起的眉尖。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那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关切,也不是主将看重谋士的倚重。那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后怕、锥心刺骨的心疼,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他自己焚毁的愤怒。

那愤怒,并非指向敌人,而是指向他自己。

他竟让她,在他的眼前,坠入了那幽冥深渊!

夜色深沉。

帐外,是安平城百姓自发点起的万千灯火,星星点点,汇成一片温暖的星河,无声地为他们的安国君和二将军祈福。帐内,刘备与张飞默默守在一旁,彻夜未眠。

不知过了多久。

陈霜搁在厚厚皮裘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视野模糊。最先清晰的是声音:炭火燃烧的噼啪声,三哥压抑着的粗重呼吸,还有……一个无比沉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心跳声,就在咫尺。

她艰难地侧过头。

看到了那个坐在她榻边的身影。

他并未看她,只是垂着眼帘,一手按在膝上的刀柄,仿佛闭目凝神。微湿的发梢尚未干透,周身依旧萦绕着未散的寒意,无声诉说着他在这里守护了多久。

“二哥……”她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砾磨过。

关羽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倏然睁开眼,那双深邃的丹凤眼中,刹那间掠过无数情绪——狂喜、释然、浓得化不开的后怕……最终,又尽数收敛于那片惯常的古井无波之下。

“醒了。”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他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用勺子舀起,小心翼翼地送到她唇边。

陈霜顺从地啜饮了几口。温热的水流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活气。她的目光,落在他端着杯子的手上。那是握惯了青龙偃月刀、斩将夺旗的手,此刻却稳稳地托着一只小小的水杯,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她忽然注意到,他手背上,因极度寒冷而裂开了数道细小的血口。

心口,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谢谢你,二哥。”她轻声说。

关羽没有回答。他放下水杯,取过一块温热的湿布,沉默而专注地为她擦拭脸颊。动作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帐内的空气,在这一刻变得微妙而粘稠。刘备与张飞无声地对视一眼,默契地、悄然地退出了营帐,将这方劫后余生的天地,留给了这对刚从鬼门关携手归来的兄妹。

“你的手……”陈霜看着他手背的伤,忍不住再次开口。

“无妨。”关羽淡淡应道,收回毛巾,重新坐回椅中,又恢复了那尊沉默雕塑的姿态。

陈霜看着他。冰河之下,那个将她死死护住、隔绝了所有寒冷的坚实怀抱,再次清晰地浮现。那种被珍视、被不顾一切守护的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撼动心魄。不同于大哥的仁厚,不同于三哥的赤诚。那是一种沉默如山、炽烈如火的力量。

她望着他在火光下明暗分明的侧脸轮廓,望着他微垂的长睫,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悄然融化,有什么东西,正破土而出,无声滋长。

就在这时,帐帘被急促掀开。

简雍快步走了进来,脸上交织着看到陈霜苏醒的喜色与无法掩饰的凝重。

“主公!”他声音低沉,带着寒意。他将一支通体漆黑、造型诡异的弩箭呈到两人面前。

“这是从那面盾牌上拔下来的。”简雍的声音如同结了冰,“箭头剧毒,军医己验明,是‘附骨疽’。”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此毒,非曹操亲卫‘虎豹骑’中最精锐的射声营,不可得。”

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份密报,墨迹犹新。

“同时,许都探子急报。就在安国君遇刺当日,曹操,以天子之名下诏,拜袁绍为大将军,总领冀、青、幽、并西州军务!”

简雍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这是……要对袁绍动手了!”

帐内,空气瞬间凝固成冰。

陈霜与关羽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曹操的连环计,终于图穷匕见。

刺杀安平城的“安国君”,无论成败,都不过是他庞大棋局中牵制刘备的一步闲棋。他真正的獠牙,己森然对准了北方那头巨兽——袁绍!

安平城这一万八千灾民和他们经历的这场绝杀,用血与泪,为曹操争取了最致命的时间。

而他们,刚刚从饥饿与死亡的冰河中挣扎上岸,却骤然发现,自己不过是这即将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中,两颗身不由己,却又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棋子。

冰冷的棋局,己在黄河两岸,无声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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