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斜谷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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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斜谷脊梁

 

斜谷道,泥浆地狱。

肩头那根粗糙的麻绳,仿佛烧红的烙铁,狠狠勒进皮肉,深陷进肩胛骨的缝隙!每一次发力,每一次在深及大腿的泥泞中奋力拔腿,都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肌肉撕裂般的剧痛!额头的冷汗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流进眼睛,视野一片模糊。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呃…嗬…”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我(刘禅)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就在刚才,脚下踩到一块被泥浆掩盖的圆滑石头,身体猛地一滑!为了稳住背上那袋足有百斤的粟米,不让它坠入泥潭,我几乎是本能地用左肩硬生生顶住下坠的力道!那一瞬间,左肩胛骨深处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微却清晰的——

咔嚓!

剧痛如同闪电般窜遍全身!左臂瞬间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垂了下来。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眼前阵阵发黑。锁骨…断了。

“陛下!” 身旁的关兴目眦欲裂,猛地扔掉自己肩上的粮袋,就要冲过来搀扶。

“别动!” 我嘶吼出声,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暴戾!右肩的麻绳依旧死死勒在肉里,我仅凭一条右臂和腰腿的力量,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硬生生在泥潭里稳住了身形!那袋救命的粮食,只是晃了晃,没有掉落!

“捡起来!扛上!走!” 我瞪着关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疯狂的坚持,“朕…死不了!粮食!一粒都不能少!”

关兴看着我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看着那软软垂下的左臂,虎目含泪,猛地一跺脚,溅起大片泥浆,弯腰扛起自己扔下的粮袋,低吼着:“走!都跟上陛下!走啊!”

队伍再次在死亡通道上艰难挪动。我咬碎了舌尖,用那腥甜的血腥味刺激着麻木的神经,强迫自己迈开灌铅般的双腿。每一步,左肩都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的骨头。汗水、雨水、泥水混合着嘴角渗出的血丝,顺着下巴滴落。视线越来越模糊,耳中只有自己粗重如牛的喘息和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

不能倒!绝不能倒在这里!朕是皇帝!是斜谷道上万民夫、数千将士的脊梁!朕倒了,这缕用命换来的粮道星火,就真的灭了!

“嘿——哟!”

“加把劲!过了前面塌方就好了!”

“陛下在前头!陛下都没停!”

嘶哑的号子声在风雨中此起彼伏,带着一种悲壮的、近乎绝望的力量。无数双黝黑、布满裂口和老茧的肩膀,扛着沉重的粮袋,在帝王无声的脊梁引领下,在泥泞中一寸寸地向前拱!麻绳勒进血肉,泥浆没过腰腹,沉重的喘息混合着血腥和汗臭。这不是行军,这是一场用血肉之躯对抗天灾的悲歌!斜谷道的脊梁,正由这些卑微而坚韧的生命,用断裂的骨头和沸腾的热血,硬生生地重新撑起!

陇山之西,河湾土围子。

残阳如血,给这片废弃的土石废墟涂上一层悲凉的暗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汗臭和一种…皮肉烧焦的怪异气味。

残存的蜀军挤在断壁残垣间,如同受伤的狼群。盔甲残破,兵器卷刃,脸上、身上布满血污和烟尘,眼神空洞而麻木。许多人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无声地舔舐着伤口。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篝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压抑到极致的、肠胃蠕动发出的咕噜声。

饥饿,像无形的毒蛇,噬咬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马谡靠在一堵半塌的土墙下,昔日整洁的袍服被撕扯得如同破布,脸上沾满泥灰,一道箭伤划过左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被烧焦了半边的地图——正是街亭孤山上那张画着三条“逃命路线”的等高线图。篝火的光芒映照着他惨白的脸和失神的眼睛。

“将军…兄弟们…实在撑不住了…” 一个年轻的士兵虚弱地爬过来,声音带着哭腔,“从昨天撤出来…就…就啃了点草根树皮…”

马谡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他看到几个士兵正围着一小堆篝火,火上架着几根削尖的木棍,棍子上穿着…几条被剥下来的、染血的皮带!火焰舔舐着坚韧的皮革,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煮皮带!他们竟然在煮皮带充饥!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强烈的自我厌恶猛地冲上马谡的喉头!他猛地别过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是他!是他自负才学,是他轻敌冒进,是他葬送了街亭!是他让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落得如此境地!王平将军为了掩护主力撤退,带着殿后的几百弟兄,至今生死未卜!陛下(刘禅)的警示犹在耳边,丞相的期望重如山岳…可如今…

“马参军!” 一个激动到变调的声音突然从土围子入口处传来!一名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人形的斥候踉跄着扑了进来,扑倒在马谡面前,“来了!援兵!高翔将军!高翔将军的骑兵…来了!就在…就在五里外!打着赤旗!是…是我们的人!”

轰!

如同死水中投入巨石!整个土围子瞬间沸腾了!

“援兵?!”

“高将军来了?!”

“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绝望麻木的眼神重新燃起光芒!士兵们挣扎着站起来,互相搀扶着,涌向土围子那摇摇欲坠的入口,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马谡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土围子外那被夕阳染红的荒野。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一面残破却依旧倔强飘扬的赤色“汉”字大旗,在烟尘中若隐若现!紧接着,是如同闷雷般、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震撼人心的马蹄声!那是汉家铁骑的声音!

援兵!丞相…不!陛下!陛下没有放弃他们!陛下算到了他们的撤退路线!陛下派援兵来了!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将马谡淹没!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中的地图,那张指引他们逃出生天的染血地图,被他下意识地按在了旁边篝火的余烬上。

滋…

一股青烟冒起,半张地图瞬间被点燃,焦黑的边缘卷曲起来,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上面炭笔勾勒的等高线和那三条救命的路线。

马谡浑然不觉。他扶着土墙,望向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赤色烟尘,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泥灰,无声地汹涌而下。他猛地拔出腰间断剑,狠狠插进脚下的泥土,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嘶哑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吼道:

“弟兄们!援兵己至!还能动的…随我…列阵!迎…迎高将军!”

汉中,丞相府军帐。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巨大的沙盘上,象征街亭的赤旗己被拔除,取而代之的是代表魏军张郃部的密集黑旗,如同一片不祥的乌云,压在陇西的版图上。象征高翔所部援军的赤色小旗,正艰难地刺向代表河湾土围的标记。

诸葛亮端坐案后,脸色苍白,嘴唇紧抿,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那份染血的《出师表》抄本和陛下的亲笔密信,依旧叠放在案头最显眼的位置,如同无声的警钟和微弱的灯塔。

“丞相!” 魏延如同旋风般冲进大帐,甲叶铿锵作响,带着一股战场归来的血腥气和烟尘味。他脸上还带着未及擦拭的汗渍和血污,眼神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充满了不甘和狂暴的战意!“街亭丢了!马谡那个竖子!误国!误国啊!” 他声音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魏将军,慎言!” 蒋琬在一旁沉声道。

“慎言?” 魏延猛地转身,怒视蒋琬,手指狠狠戳向沙盘上那片代表街亭失地的黑色区域,“粮道被断!侧翼洞开!张郃的五万大军就在陇西平原上虎视眈眈!我军主力被钉死在祁山道口,进退维谷!丞相的大营就在张郃眼皮子底下!这危局,难道不是拜那纸上谈兵的马谡所赐?!现在慎言有何用?当务之急是……”

他猛地转向诸葛亮,单膝重重跪地,甲叶砸在硬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抱拳吼道:“丞相!给末将三千敢死!不!两千!一千也成!末将愿星夜奔袭,首插张郃中军!斩将夺旗!以血洗刷街亭之耻!为大军杀开一条血路!”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魏延这近乎疯狂的请战震惊了。以千余疲兵,冲击张郃五万精锐的中军?这无异于自杀!

诸葛亮缓缓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落在魏延身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魏延沸腾热血下那颗桀骜不驯、急于证明自己的心。他没有斥责魏延的冲动,也没有立刻否决这自杀般的提议。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帐内弥漫。

良久,诸葛亮忽然动了。他伸出苍白却稳定的手,拿起案头一把裁纸的小刀。刀锋在烛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寒芒。

嗤啦——!

一声裂帛的脆响,打破了死寂!

诸葛亮竟用那把小刀,从自己素净的葛布深衣袍袖上,割下了长长的一截!那截断袖被他轻轻放在案上,素色的布料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刺眼。

“文长(魏延字),” 诸葛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魏延和所有人耳中,“你之勇烈,亮深知。然匹夫之勇,解不了今日之局。杀入敌阵,斩将夺旗,纵使功成,亦是玉石俱焚,于事何补?”

他站起身,走到魏延面前,俯身,双手托起那截断袖,递到魏延面前。他的眼神不再平静,而是燃烧着一种足以焚毁八荒的烈焰!

“亮以此袍袖为誓!街亭之失,亮之过也!然北伐大业,未到穷途!陛下亲蹈险地,以血肉之躯护我粮道不绝!高翔己接应马谡残部!陇西新附诸郡,存粮尚在!羌人驮马,正星夜征调!”

诸葛亮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魏延的心上。他托着那截断袖,目光如同火炬,死死盯着魏延:“亮不要你率千骑赴死!亮要你——魏文长!统帅陇西诸郡所有能动之兵!征粮!征马!护粮!三日!亮只给你三日!三日之内,将第一批粮秣,给亮安全送到祁山大营!”

他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此非寻常押运!张郃必遣精骑截杀!此路,将比斜谷更险!比街亭更恶!亮要你化身磐石!化身尖刀!用你的兵锋,为这粮道杀出一条血路!用你的头颅,为这三军粮秣担保!此任,重于泰山!非大智大勇、忠贞不渝者,不能担之!文长!你…敢不敢接此袍袖!担此重任?!”

魏延死死盯着诸葛亮手中那截素色的断袖,又猛地抬头看向诸葛亮那双燃烧着烈焰、仿佛要将自己灵魂都点燃的眼眸!胸中那股狂暴的战意,被这更宏大、更艰巨、也更悲壮的使命瞬间点燃、升华!

什么斩将夺旗!什么个人荣辱!在丞相这截断袖为誓、托付三军命脉的重任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丞相!” 魏延猛地伸出双手,如同接过千斤重担,无比郑重地捧起那截断袖,紧紧攥在手中!他挺首脊梁,眼中再无半分狂躁,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掷地有声:

“末将魏延!愿领此命!三日内,粮秣必至祁山大营!若有差池,末将提头来见!此袍袖在身,便是末将的甲胄!末将的军令状!”

他不再看任何人,将那截断袖珍重地塞入怀中,贴肉放好,猛地转身,大踏步冲出军帐!甲叶铿锵,如同出征的战鼓!

帐内,诸葛亮望着魏延消失的背影,缓缓坐回案后。他拿起羽扇,轻轻摇动,目光再次落回沙盘,落向斜谷的方向,落向那片被黑色笼罩的陇西平原。

“陛下…” 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案头那封字字浸透血汗的密信,“您以脊梁撑斜谷…亮…便以这残躯与智谋,为您…为这汉室江山…再续一程!”

三日后,斜谷道出口。

最后一段临时栈道终于被打通。当第一缕天光刺破厚重的云层,照亮泥泞不堪却终于畅通的道路时,整个斜谷道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和哭泣!

我(刘禅)站在出口的高处,左臂用木板和布条简陋地固定着,吊在胸前,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浑身上下沾满了凝固的泥浆和暗红的血渍。身体早己透支到了极限,全凭一股意志在支撑。关兴和张苞一左一右搀扶着我,两人同样疲惫不堪,眼中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

视线尽头,一支规模不大却异常精悍的骑兵队伍,护卫着长长的、由羌人驮马和简易板车组成的辎重队,正沿着新开辟的山路,风尘仆仆地疾驰而来!为首一将,身形魁梧,甲胄染尘,面容刚毅,正是魏延!他怀中鼓鼓囊囊,似有硬物贴身收藏。

魏延一眼便看到了高地上那道虽然狼狈不堪、却依旧挺立如松的身影!他猛地勒住战马,翻身跃下,几步冲到高地之下,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鼓囊囊的粗布包裹,声音洪亮,带着长途奔袭的沙哑和激动:

“陛下!末将魏延!奉丞相钧命!征得陇西新粮三千石!羌人驮马西百匹!日夜兼程,幸不辱命!粮秣在此!请陛下验看!丞相…丞相命末将此物交予陛下!”

我示意关兴接过粮袋。沉甸甸的谷物入手,带着土地的芬芳。这是希望!

我的目光,却落在了魏延依旧高捧着的那个粗布包裹上。那包裹的形状…有些奇怪。

“此乃何物?” 我问。

魏延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双手将那包裹举得更高:“此乃丞相…托末将转呈陛下之物!”

关兴上前,小心地解开包裹的结。

一块素色的、带着明显撕裂痕迹的葛布,静静地躺在粗布之上。

是半截袍袖。

袖口处,几道深褐色的印记,如同干涸的血泪,刺目惊心。

空气仿佛凝固了。斜谷道的风,呜咽着吹过。

我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着,轻轻抚过那半截断袖。布料粗糙,却仿佛带着诸葛亮指尖的温度,带着祁山的风霜,带着那份“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千钧重诺!

“丞相…” 我低低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楚、敬意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这半截袍袖,比任何玉玺虎符都更重!它承载着失败后的担当,承载着绝境中的不屈,更承载着对君主的无限忠诚与托付!

我猛地抬起头,望向北方祁山的方向,眼中再无半分疲惫和伤痛,只剩下如同淬火精钢般的坚定和锐利!

“传令!”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斜谷,“所有粮秣,即刻启运!目标——祁山前线大营!朕…亲押此粮!”

斜谷的脊梁,扛过了天灾。

祁山的烽火,等待着粮秣。

而半截染血的袍袖,将引领着这支伤痕累累却意志如钢的队伍,继续向着长安的方向,碾碎一切阻碍,坚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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