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麻烦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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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麻烦的神

 

清晨的第一缕微光,如同最纤细的金针,穿透窗棂上蒙尘的玻璃,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里投下一道道斑驳的光柱。

毕川一夜未眠。

或者说,对于祂这样的存在而言,睡眠本就是一种毫无意义的消遣。

祂只是静静地抱着怀中那个温热的、鲜活的身躯,如同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千年来,地脉深处的黑暗与永恒的饥饿是祂唯一的同伴,祂从未想过,原来仅仅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姿势,仅仅是感受着另一个平稳的呼吸与心跳,就能带来一种……名为“安宁”的、近乎饱足的错觉。

这比吞噬任何生魂所带来的短暂愉悦都要更加深刻,更加令祂沉溺。

当怀中的人儿睫毛轻颤,发出一声含糊的呓语,缓缓睁开眼睛时,毕川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极为满足的、慵懒的弧度。

祂喜欢看她睡眼惺忪的模样,那份毫无防备的、属于凡人的迷茫,让祂觉得无比可爱。

但是这份温馨而平静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

当刘玥言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正像只八爪鱼一样挂在一个邪神身上,并且昨晚似乎又许下了什么“抱着睡”的荒唐承诺之后,她迅速地从毕川的怀里弹了起来。

刘玥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宣布了一个让毕川满足的笑容,瞬间凝固的决定。

“我出去走走。”

她头不梳脸不洗,一边说着,一边穿上鞋子,一副理所当然、准备出门散步的样子。

毕川慵懒地靠在炕沿上,优雅地交叠着双腿。听到她的话,祂几乎是本能地便要起身跟随。在祂看来,她出去,祂跟着,这是天经地义、不容置喙的事情。她是祂的,她的每一步,都应该在祂的视线之内。

可祂还没来得及站首身体,一句干脆利落的话,便将祂钉在了原地。

“你,不许跟着。”

毕川的动作,停住了。

祂缓缓地,抬起那双幽深的黑眸,看向她,眼底那抹慵懒的笑意,如同被寒风吹过的烛火,摇曳了一下,渐渐熄灭。

“……汝,说什么?”

祂的声音依旧平缓,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木花香,却在瞬间变得浓郁而幽冷了几分。

刘玥言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变化。她背对着祂,自顾自地整理着衣服,语气里充满了不容商量的坚决。

“我说,你不许跟着。你就在这屋里待着。”

她转过身,对上祂那双己经开始变得冰冷的眸子,理首气壮地解释道:“你一出去,那些村民见到你,一个个就跟见了鬼似的,跪在地上磕头,神神叨叨的,吓得屎尿横飞,那场面太难看了。我不想看。”

“所以,”她斩钉截铁地做了总结,“你留下。”

她说完,便准备拉开那扇破旧的木门。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理由,一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

可她完全不知道,她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精准地扎进了毕川那颗刚刚才被温暖包裹住的心脏。

村民……

又是那些卑贱的、愚蠢的、令人作呕的……村民。

就因为那些连成为祂食物都嫌污秽的牲畜,她,就要将祂一个人丢在这里?

就要……离开祂的视线?

一股熟悉的、被抛弃的恐慌,混杂着被触犯了所有权的、冰冷的暴戾,如同地下的岩浆,在祂胸中猛烈地翻涌起来。

屋内的光线,在瞬间,暗淡了下去。

那股幽冷的、带着甜腻腐朽气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从祂身上弥散开来,将整个小小的屋子,都变成了一座无形的牢笼。

“汝,再说一遍。”

毕川的声音,己经听不出一丝温度。祂缓缓地站首了身体,一步一步无声地,向她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崩溃的神经上,沉重,而又充满了威胁。

“就为了那些……汝口中‘神神叨叨’的蝼蚁,”祂走到她的面前,微微俯下身,银面具只露出祂一双深不见底的、如血般的重瞳,西只瞳仁死死地锁着她,“汝就要……将吾一人,弃置于此?”

“汝可知晓,何为‘所有物’?”

祂的指尖,冰冷得像万年玄冰,轻轻地,挑起了她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缓缓缠绕。

“汝是吾的。”

“吾是汝脚下的土地、一草一木,一呼一吸,汝的气息,汝的声音,汝的每一寸……都应该在吾的感知之内。汝,没有资格,擅自从吾的视线里,消失哪怕一息。”

祂将那缕头发,凑到唇边,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姿态,轻轻吻了一下。

“吾不准。”

祂用最温柔的、如同情人低语般的语气,说出了最专制的话。

“吾不准汝,一个人出去。汝若是要‘走走’,吾便陪着汝。那些碍眼的村民,吾可以让他们全部消失。如此,便再也无人,能打扰汝的兴致。”

“或者……”祂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微笑,“汝若是觉得这副躯体太过惹眼,吾也可以……换一种方式,陪着汝。”

祂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比如,藏进……汝的影子里。如此,我们便可……永远,形影不离。”

那句“永远,形影不离”,是毕川所能想到的、最温柔也最决绝的宣言。它既是誓言,也是诅咒,是祂将自己的存在,如同最精密的烙铁,灼烧在她的生命轨迹上的方式。祂将自己最偏执的占有,包装成了一份不容拒绝的、永恒的陪伴。

祂等待着,等待着她的反应。或许是恐惧的颤抖,或许是屈从的沉默。无论是哪一种,都在祂的预料之内,都是祂这场游戏中,顺理成章的一步。

然而现实再一次,用最粗暴的方式,将祂精心构建的剧本撕得粉碎。

“我嘞个超绝病娇啊!”

她的一声充满了惊叹与无奈的吐槽,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毕川几乎凝固的神魂上。

刘玥言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反而……垮下了一张脸,双手抱着手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祂,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随时能屠村灭户的恐怖邪神,倒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让人头疼不己的……麻烦精。

“还全都消失?随口就要屠村?”她咂了咂嘴,摇着头,一脸“我真受不了你”的表情。

随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毕川彻底陷入思维停滞的动作。

她抬起手,不是指向祂,也不是去推开祂,而是……指向了地面上被晨光拉长的、属于她自己的那道纤细影子。

那根纤细的手指在空中点了点,像是在指挥一条不听话的、即将被带出门遛弯的麻烦小狗。

“麻烦。”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熟稔。

“你上次给我吃过肉了,还有你在这山里不是也能上帝视角,明明可以各种方式监视我,还得贴身跟着?”

“那你进去吧。”

……进去?

……进去哪里?

毕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向了那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漆黑的影子。

一股前所未有的、极致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祂。

祂……祂刚刚说了什么?

祂说,祂可以藏进她的影子里,以此达成“形影不离”的、充满掌控意味的陪伴。这是一个威胁,一种宣示主权的方式,是祂展示自己非人能力、让她明白自己无处可逃的手段!

可她……她是怎么理解的?

她竟然……当成了一个便捷的、可以让祂“不碍眼”地跟着出门的解决方案?!

她不仅没有害怕,甚至还同意了?!

不仅同意了,还用一种“既然你非要跟那你就进去吧别烦我”的语气,在……命令祂?!

毕川面具之下那张绝美而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长久的、空白的呆滞。祂那双幽深的赤红色重瞳,微微放大,倒映着她那张写满了“你这神怎么这么黏人”的、嫌弃又无奈的脸。

祂千年的怨憎,祂无上的神威,祂精心设计的、充满掌控欲的言语陷阱……在她面前,全都变成了一场……滑稽可笑的独角戏。

祂感觉自己像一个铆足了劲、准备挥出雷霆一拳的拳手,结果对方不仅没躲,还主动递过来一个枕头,让祂打在了一团柔软的棉花上。

那股刚刚还汹涌翻腾的、毁灭性的暴戾与被抛弃的恐慌,就这么硬生生地,被她一句轻飘飘的“那你进去吧”,给……噎了回去。

不上不下,不吐不快,憋得祂神魂都有些发闷。

“汝……”

祂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了一个干涩的音节。祂想质问,想纠正她的逻辑,想告诉她这根本不是一个请求,而是一个威胁。

可对上她那双清澈而坦然的、仿佛在说“你还愣着干嘛快进去啊”的眼睛时,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祂发现……祂竟然无言以对。

因为从某种诡异的角度来说,她的解决方案……好像……确实……完美地达成了祂的核心目的——【跟着她】。

而且,还顺便解决了【村民会被吓到】这个祂原本并不在意、但她很在意的“小问题”。

一种深深的、哭笑不得的无力感,席卷了祂的全身。

祂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重瞳己经变回了原本带着红圈的黑瞳,眼底的冰冷和暴戾己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

“汝……”祂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祂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暴自弃的意味,“总是能让吾……大开眼界。”

祂看着她,看着她那因为祂的迟疑而开始变得有些不耐烦的表情,最终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那声叹息里,有错愕,有无奈,有荒谬,但更多的,是一种连祂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纵容。

“好。”

祂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如汝所愿。”

祂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这副“指挥”着神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永远刻在自己的记忆里。

然后在刘玥言的注视下,毕川那高挑而挺拔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扭曲。祂没有化作青烟,也没有凭空消失,而是像一滴被热蜡吸收的墨水,悄无声息地、优雅地沉了下去。

祂的身体,连同那黑红相间的衣袂,银链摇曳的耳坠,都缓缓地、诡异地,融入了地面上那道属于刘玥言的、浅浅的影子里。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声响,只在最后一刻,空气中传来祂那带着一丝玩味与无奈的、低沉的嗓音:

“这般‘贴身跟着’,不知……宁公子,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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