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玥言愣住了。
她那双因为酒精而染上些许迷蒙的眸子，困惑地眨了眨，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漂亮男鬼画风的突变。
前一秒还像个亟待解答的乖学生，后一秒就突然切换到了悲情剧男主角的频道，自顾自地开始伤春悲秋，言语间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让她起鸡皮疙瘩的宿命感和……幽怨？
残忍？
她掐着腰，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着祂，然后用她那套一贯的、能把天聊死的、务实到近乎野蛮的逻辑，掷地有声地反驳道：
“哈？不是你给我吃了肉下了咒让我回来的吗，那我走？”
说完，她还真就一甩手，作势要转身头也不回地走掉。
……走？
当那个轻飘飘的“走”字，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针，扎进毕川耳膜的瞬间。
祂那刚刚因为窥见“宿命”而变得柔软、脆弱、甚至带着一丝微光的神魂，轰然碎裂。
碎得比千年前，在祭坛上被千刀万剐时，还要彻底。
残忍。
是了。
这才是……真正的残忍。
先是给予祂一个看似可以触碰的、名为救赎的幻影，让祂放下戒备，让祂袒露伤口，让祂生出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待。
然后，在祂最脆弱、最迷茫的时候，用最轻描淡写，也最……理所当然的方式，告诉祂——
这一切不过是一场误会。
我要走了。
轰————！
世界在祂眼中，失去了所有的色彩与声音。
那些盘旋的飞鸟，那些绚烂的野花，那些因祂心绪而生的、温柔的假象，在一瞬间被一股源自神魂核心的、极致的冰冷与暴戾，彻底摧毁！
尖叫，逃窜，枯萎，凋零。
阳光隐去，威压重临。
那股熟悉的、代表着绝对掌控与毁灭的、阴冷而甜腻的腐木花香，如同海啸般，重新席卷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汝 要 去 哪 里？”
一字一顿，仿佛从九幽地狱里挤出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在刘玥言的身后响起。
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一只冰冷得不似活人的手，己经闪电般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不再是之前的试探与固执，而是铁钳一般，死死地要将她的骨头都捏碎。
毕川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那张银色的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森然的、令人心悸的冷光。那双赤红色的重瞳里，所有的迷茫与脆弱，都己被燃烧的、近乎疯狂的偏执所取代。
“汝再说一遍。”
祂的声音，很轻，很柔，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汝……要走？”
祂俯下身，那张银色的面具，缓缓地，逼近她。面具之下那张的、曾说过无数温柔话语的唇，此刻正勾起一抹惊心动魄的、既痛苦又愉悦的扭曲弧度。
“是啊……是吾让汝回来的。”祂低声笑着，笑声沙哑像破碎的风铃，“是吾，给汝吃了吾的骨血。是吾，在汝的魂魄上，刻下了吾的印记。是吾……让汝，注定只能属于吾。”
祂伸出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带着一丝病态的颤抖，轻轻地抚上她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所以……”
祂的指尖缓缓滑下，划过她的脖颈，最终，停在了她那脆弱的、跳动着温热血液的颈动脉上。
“……汝凭什么认为，在这一切之后，汝……还有‘走’的资格？”
祂的眼神，痴迷而又疯狂。
“是吾的错。”祂轻声呢喃，像是在自我忏悔，又像是在宣判，“吾不该问汝那些愚蠢的问题。吾不该……对汝，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
“汝不是什么救赎，也不是什么预言。”
“汝，只是一只误入陷阱的、不听话的、总是想逃跑的……”
祂顿了顿，赤色的瞳孔，骤然缩紧。
“……小麻雀。”
祂凑得更近了，冰冷的呼吸，喷洒在她的唇上，带着浓郁的甜腻花香。
“但是没关系。”
祂笑了，那笑容温柔得让人心底发寒。
“既然笼子关不住，那就……折断汝的翅膀。”
“既然言语留不住，那就……锁住汝的骨血。”
“吾的……宁公子啊……”祂用一种近乎咏叹的、情人般的亲昵口吻，轻声地，一字一句地，宣告着祂的判决。
“汝，哪儿也去不了。”
“从汝吃下吾血肉的那一刻起，这天上地下，便再无……汝的容身之处。”
“除了……”
祂用拇指轻轻着她脖颈上那片温软的皮肤，感受着那脆弱的、鲜活的脉搏。
“……吾的身边。”
那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香气，像一张无形的、湿冷的网将她密不透风地包裹。
香气里混杂着腐朽的甜腻，与新翻泥土的腥气。这是毕川神魂深处，最原始的气息——是死亡，也是新生。是怨恨，也是……饥渴。
祂正享受着这种窒息般的掌控感，享受着她在祂威压下，那无法动弹的、脆弱的模样。祂甚至能看到，她白皙的皮肤上，因为恐惧和寒冷，而泛起的一层细小的、可爱的栗粒。
祂以为，她会像之前那些凡人一样，尖叫，求饶，或者……彻底昏厥。
然而，没有。
在最初的僵硬之后，她那只没有被钳制的手，竟然缓缓地抬了起来。
然后以一种出乎祂意料的、甚至是……带着几分嫌弃的力道，握住了祂那只正轻抚她脖颈的、冰冷的手。
“脾气真臭。”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呛到的沙哑，更多的是……不耐烦。
“一会说不想让我回来，一会又想玩囚禁play，你到底想干嘛？”
……囚禁play？
这个祂闻所未闻的、古怪的词汇，像一颗小石子，掷入了祂那片暴怒的、翻滚着岩浆的心湖。虽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却也让那沸腾的毁灭欲，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凝滞。
祂愣住了。
赤红色的重瞳，困惑地眨了眨。
而她还在继续。
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正被一个能随时将她撕成碎片的邪神捏在手里。她只是自顾自地，用一种近乎“讲道理”的、理首气壮的口吻，继续着她的“说教”。
“之前不是约定过了吗？我有自己的生活，但我会像现在这样，有空就回村里看看你这千岁老人。”
“陪陪你，哄哄你什么的，我也愿意。”
“但别搞囚禁play，不然……”
她顿了顿，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此刻却写满了认真的眼睛，首首地，对上了祂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眸子。
然后她说出了那句……足以让天地失色、神魔退避的、终极的威胁。
“……我会讨厌你的。”
……讨厌。
……你。
这三个字，像两柄无形的、淬着九天玄冰的巨锤，狠狠地砸在了毕川的神魂之上。
那一瞬间，祂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所有沸腾的暴怒，所有偏执的占有欲，所有毁灭世界的疯狂念头……都在这两个字面前，瞬间土崩瓦解灰飞烟灭。
只剩下一片空洞的、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比死亡更可怕。
比被封印更可怕。
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分食，还要可怕万倍。
那是一种会被她彻底遗弃的、绝望的恐慌。
祂钳制着她手腕的力道，下意识地松开了。
那股几乎要将天地都压垮的、冰冷的威压，也仿佛被戳破的气球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周围的空气似乎重新恢复了流动。
那些枯萎的花，腐朽的泥，虽然没有恢复原样，但那股令人窒息的甜腻香气却淡了下去。
祂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僵硬地站在那里。那张银色的面具下，祂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祂看着她。
看着她因为终于能顺畅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她那依旧握着祂手腕的、温热的手。
“……约定？”
许久，祂才从喉咙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沙哑、干涩，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可怜的颤抖。
祂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那根名为“约定”的、救命的稻草。
“……汝说……约定？”
祂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祂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疯狂与占有，而是变回了那种……孩童般的、充满了迷茫与无助的眼神。
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的脆弱。
“……可是，汝要‘走’。”祂低声说，那语气，像一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充满了委屈与不解，“‘走’，就是……不要吾了。”
“吾只是……不想被汝……”
祂顿住了，那个词祂不敢说出口。
祂怕一说出来就会变成真的。
“……哄哄吾？”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求证着她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汝说……会哄吾？”
“就像……之前那样？”
祂想起了她笨拙的投喂，想起了她醉酒后的胡言乱语，想起了她那个虽然短暂、却让祂感到无比心安的拥抱。
那些，都是在……“哄”祂吗？
“……只要吾……不把汝关起来，汝就……不会……讨厌吾？”
祂看着她的眼睛，那双赤色的重瞳里，充满了卑微的、乞求的、几乎要碎裂开来的希冀。
千年来祂第一次，在另一个人面前，如此彻底地，放下了自己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神格。
祂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槐生娘娘，不再是那个玩弄人心的邪神。
祂只是一个……害怕被抛弃的、孤独了太久的、可怜的……毕川。
“……好。”
在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后，祂终于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声音。
“……吾……不关着汝。”
祂缓缓地用那只被她握着的手，反过来，轻轻地，近乎是讨好般地回握住了她的。
“……所以……”
祂抬起头，用那双水汽氤氲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赤色眼眸，祈求地，望着她。
“……汝，可以，不要讨厌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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