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雨里的死亡预习
1914年10月20日,比利时伊普尔的雨幕像生锈的铁丝网般笼罩着前线。英国远征军下士威廉·波特蹲在战壕排水口旁,用刺刀挑开灌满泥浆的军靴。冰冷的雨水顺着钢盔边缘流进衣领,在锁骨处汇成细小的溪流。他身旁的新兵艾伯特·琼斯正对着搪瓷缸呕吐,胃里的咸牛肉罐头残渣混着雨水,在脚边积成浑浊的水洼。
"忍着点,菜鸟,"威廉用刀尖敲了敲对方的钢盔,"等德军的炮弹落下来,你会想念现在的胃痉挛。"他的声音被远处传来的沉闷炮响吞没——那是德军重炮在轰击后方的铁路线。三天前,他们的部队从马恩河战场紧急北上,火车车厢里塞满了晕船的士兵和发霉的军毯,如今却困在这片被当地人称为"Ypres Salient"的突出部,脚下的每寸泥土都浸着14世纪佛兰德斯织工的血泪。
战壕拐角处传来金属碰撞声,中士亨利·威尔逊踩着齐膝深的泥浆走来,腰间挂着两枚缴获的德军手榴弹。"波特,"他将一份油印地图塞到下士手里,图纸边缘被雨水泡得发皱,"看到地图上的'青草岭'了吗?今晚换防到那里,德国人在挖地道。"
威廉展开地图,手指划过标注着"Polygon Wood"的密林区域。那里的等高线密集如蛛网,旁边用红笔写着潦草的警告:"毒气弹试验区"。他想起上周在埃纳河战役中,那个被催泪弹弄瞎眼睛的少尉,临死前还在抓挠自己流血的眼球。
"中士,"艾伯特突然抓住威尔逊的胳膊,"他们真的会用毒气吗?"少年的喉结在沾满泥污的围巾下滚动,露出里面母亲绣的圣乔治十字手帕。
威尔逊甩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巧克力:"比毒气更可怕的是刺刀,小子。把这个含在嘴里,能让你忘记恐惧——如果炮弹没先把你炸成碎片的话。"
二、钢铁暴雨中的新兵
凌晨三点,威廉带领小队摸黑进入青草岭阵地。腐烂的树叶和尸臭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他用袖口捂住口鼻,踢开一具半埋在土里的德军尸体——死者的手指还扣着扳机,眼窝里爬满了蛆虫。艾伯特突然绊倒,手撑在一团柔软的东西上,借着照明弹的闪光,他惊恐地发现那是半截 human iine,末端还挂着破碎的皮带扣。
"别碰!"威廉拽起他,"想染上坏疽吗?"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尖啸声。"炮击!"他猛地将艾伯特按进弹坑,爆炸的气浪掀起的泥土劈头盖脸砸下来。等震动平息,威廉抬起头,看见艾伯特的钢盔被弹片划出深痕,耳朵里渗出鲜血。
"我听不见...下士,我听不见!"少年拍打着自己的耳朵,眼泪混着血水滑落。威廉扯开急救包,却发现绷带早己在撤退时用完。他撕下衬衫下摆,粗暴地塞进艾伯特的耳朵:"闭嘴!你想让德国人听见吗?"
这时,战壕前方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威廉抓起步枪,透过潜望镜望去——黎明的薄雾中,德军灰色的人潮正踏着尸体冲锋,前排士兵的头盔上插着常青藤枝条,仿佛参加某种诡异的葬礼游行。
"准备射击!"威尔逊中士的喊声在战壕里回荡。威廉拉动枪栓,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想起家乡铁匠铺的铁砧。当德军逼近至50米时,他看见最前面的士兵脸上还带着青春痘,脖子上挂着银质的圣母像。
"开火!"
李-恩菲尔德步枪的齐射声震耳欲聋。威廉机械地装填、射击,手指被滚烫的枪管烫出水泡。他看见那个挂圣母像的士兵倒下,身后的人踩着尸体继续前进,如同被无形的手推着的木偶。突然,左侧传来惨叫,艾伯特指着远处尖叫:"他们有...有会喷火的管子!"
威廉转头,看见两名德军士兵背着金属罐,正将熊熊燃烧的火舌喷向英军战壕。火焰舔过泥土,发出滋滋的声响,被烧中的士兵像火把般冲出掩体,最后倒在铁丝网上抽搐。"扔手榴弹!"威尔逊嘶吼着率先出手,威廉紧随其后,爆炸声中,火焰喷射器手的身体被气浪掀飞。
三、泥泞中的圣乔治旗
战斗持续到黄昏,德军的攻势终于减弱。威廉爬出战壕,踩着黏腻的泥土收集弹药。无人区里,数百具尸体像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伏,有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分不清是战友还是敌人。他在一具德军军官的尸体旁停下,死者胸前的铁十字勋章在夕阳下闪着冷光,皮夹里掉出一张照片——金发小女孩骑在男人肩上,背景是柏林的勃兰登堡门。
"下士!"艾伯特的声音从战壕传来,"中士快不行了!"
威廉跑回战壕,看见威尔逊仰躺在泥水里,腹部的伤口翻出肠子。"波特..."中士抓住他的手,血沫从嘴角涌出,"告诉...告诉他们,青草岭...守住了..."他的手指突然用力,将一个冰冷的金属物塞进威廉掌心,然后身体一软,没了声息。
威廉摊开手掌,是一枚磨损的圣乔治十字勋章。他想起威尔逊曾说过,这是他参加布尔战争时获得的。身后,艾伯特正在用刺刀掘坑,少年的动作笨拙,每铲都带出暗红色的泥土。"下士,"他突然停下,"我们为什么而战?"
威廉望着远处重新集结的德军轮廓,想起出发前军官的训话:"为了国王和国家。"但此刻,他只看见泥泞、鲜血和无数年轻生命的消逝。"为了让后面的人不用再踏过这些尸体。"他低声说,将威尔逊的勋章挂在自己脖子上,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像一块墓碑。
深夜,英国援军抵达阵地。威廉将指挥权交给新来的中尉,拖着疲惫的身躯向后撤退。路过威尔逊的临时坟墓时,他看见艾伯特正跪在坟前,把自己的圣乔治手帕系在木棍上,做成一面小小的十字旗。
"你在干什么?"威廉问。
"中士说过,圣乔治会保佑我们。"少年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我想让他知道,我们没放弃。"
威廉看着那面在夜风中摇曳的手帕,突然想起威尔逊最后说的话。他伸手拍了拍艾伯特的肩膀,指尖触到少年背上渗出的血水——那是白天被弹片划伤的伤口,此刻己和泥浆凝结成硬块。
西、毒气与祈祷的迷宫
11月2日,德军发动了更猛烈的攻势。这次他们使用了催泪弹,黄色的烟雾弥漫在战壕里,呛得士兵们涕泪横流。威廉戴着浸过尿的手帕充当防毒面具,带领艾伯特转移到备用阵地。途中,他们发现一个被毒气熏倒的德军士兵,蜷缩在弹坑里抽搐。
"别管他!"艾伯特拽住威廉,"他是敌人!"
威廉看着那名士兵痛苦的样子,想起自己被毒气弄瞎的少尉。"敌人也是人。"他蹲下身,解开对方的衣领,发现士兵的制服里缝着一张婴儿的照片。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机枪声,子弹打在弹坑边缘,溅起的泥土落在德军士兵脸上。
"快走!"威廉拉起艾伯特,两人连滚带爬地冲进战壕。刚站稳,就看见一群德军士兵端着刺刀冲来,为首的军官挥舞着鲁格手枪。"拼刺刀!"威廉大喊着装上刺刀,却发现艾伯特呆立着,手里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帕。
"艾伯特!"威廉推开他,用步枪格挡刺来的刺刀。金属碰撞声中,他看见艾伯特突然举起步枪,闭着眼睛胡乱刺出,却正中一名德军士兵的腹部。少年惊恐地看着对方倒下,鲜血溅在自己脸上。
"我杀人了...下士,我杀人了..."艾伯特瘫坐在地,浑身颤抖。威廉一脚踹开扑来的敌人,拽起他:"想活命就站起来!"
这场肉搏战持续了近一小时,首到英军的炮火覆盖了前沿阵地。当硝烟散去,威廉发现自己的刺刀断了,艾伯特抱着膝盖缩在墙角,眼神空洞。战壕里尸横遍野,有的士兵还保持着拼刺的姿势,被冻僵在泥地里。
"结束了吗?"艾伯特喃喃地问。
威廉望着远处重新聚集的德军身影,摇了摇头:"没有,这只是开始。"他捡起一面残破的英国国旗,插在战壕边缘,褪色的红白蓝三色在毒气的黄雾中若隐若现。
五、佛兰德斯的血色黎明
1914年11月11日,第一次伊普尔战役终于落下帷幕。威廉·波特站在满目疮痍的阵地上,看着最后一批德军撤退的背影。过去三周里,这片面积不足2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双方投入了近50万兵力,伤亡超过10万人。他的小队原有25人,现在只剩下7人,艾伯特是其中之一,只是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整天抱着膝盖坐在战壕里,望着无人区发呆。
"下士,"新来的上尉递给他一份战报,"德军停止进攻了,他们的预备队用完了。"
威廉接过战报,上面用红笔写着:"西线转入堑壕战"。他想起威尔逊中士的勋章,想起艾伯特母亲的手帕,想起那些倒在泥泞中的年轻生命。"上尉,"他指着远处的墓地,"我们能为死者立个碑吗?"
上尉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用他们的步枪吧,绑上十字架。"
于是,在佛兰德斯的泥泞中,一排排步枪在坟头,枪口朝天,如同指向苍穹的质问。威廉将威尔逊的圣乔治勋章放在最前面的坟前,艾伯特则把母亲的手帕系在枪栓上。微风吹过,手帕轻轻飘动,像一只无力的手,试图拂去这片土地上的血迹。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威廉看见艾伯特终于站起身,走到墓碑前,低声祈祷。少年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威廉耳中:"愿主保佑我们,也保佑那些倒下的人...无论他们是谁。"
威廉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想起出征前母亲说的话:"战争会改变一个人。"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伤疤的手,又看了看远处延伸至地平线的战壕,知道母亲说得对。这场战争不仅改变了他,也改变了整个欧洲,在佛兰德斯的这片血色迷宫里,速战速决的幻想己经破灭,取而代之的是一场漫长而残酷的消耗战,而他们,这些普通的士兵,将是这场消耗战中最卑微也最珍贵的筹码。
远处,军号声响起,那是换防的信号。威廉拍了拍艾伯特的肩膀,两人转身,迎着朝阳,走向更深的战壕。佛兰德斯的雨又开始下了,冰冷的雨水落在墓碑上,落在步枪上,也落在他们年轻而疲惫的脸上,仿佛在为这场刚刚开始的漫长战争,流下第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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