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门关闭的轰响，如同地狱的闸门落下，彻底隔绝了最后一丝摇曳的火光，也碾碎了凌峰心中那点微弱的、不切实际的侥幸。
绝对的黑暗重新降临，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刺骨的冰水再次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疯狂地掠夺着身体最后的热量。但这一次，比寒冷更甚的，是长孙无忌那温和笑容下透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冰冷杀机！
“驯服此火之法……三日后，老夫……再来请教。”
那轻飘飘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在凌峰的心头！三日期限！那不是请教，是最后通牒！是赤裸裸的死亡倒计时！交不出李世民想要的“驯服”火药、消除毒性的方法，这寒水狱，就是他凌峰永恒的冰棺！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瘫倒在冰冷滑腻的石壁上，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黑暗中，他甚至能感觉到宇文拓就在不远处的水中，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如同破旧风箱拉到极限般的、微弱而急促的喘息。
宇文拓……这个疯子！他刚才那阵剧烈的咳嗽，是故意的！是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打断长孙无忌的逼问，也是在向凌峰证明——他宇文拓，还有价值！在这绝境之中，他依然是那个能搅动风云、洞悉人心的妖孽！
“咳咳……嗬……嗬……”宇文拓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幽幽响起，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种奇异的得意，“如何……小娃娃……咳咳……长孙老贼……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老夫……撕得……可还……痛快？”
凌峰没有回答。他蜷缩着，被反绑的双手在身后冰冷刺骨的污水中徒劳地收紧，掌心那枚“黄泉引”毒丸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硌着皮肉。长孙无忌的威胁，宇文拓的疯狂，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
“三日……嘿嘿……三日……”宇文拓的声音如同鬼魅低语，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冷酷，“长孙无忌……好算计……咳咳……三日……足够……寒水……冻僵你的骨头……也足够……熬干……老夫……最后……一口气……他……是在等……我们……自己……烂掉……”
那话语中的绝望，如同寒水狱的冰水，彻底浸透了凌峰的心肺。是啊，三天……在这地狱里，三天足以让一个健康的人变成冰雕，何况是他们这两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囚徒？长孙无忌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他只需要等待时间，完成这场冷酷的处决！
“你……还捏着……那‘黄泉引’？”宇文拓的声音陡然变得急切起来，喘息中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快……快给老夫！老夫……死之前……也要……拉个垫背的！让那送饭的阉狗……尝尝……肝肠寸断的……滋味！咳咳咳……”
毒杀宦官？凌峰心头一凛！这疯子，临死还想拉人陪葬！但……有用吗？就算毒死那个如同影子般的宦官，又能如何？不过是引来更疯狂的报复，加速自己的死亡！这根本不是生路，是彻底的绝路！
“没……没用！”凌峰的声音因寒冷和绝望而嘶哑扭曲，他猛地摇头，尽管黑暗中无人看见，“毒死他……我们……死得更快！李世民……只会……把这里……彻底封死！”
“那……咳咳……那你说……怎么办？！”宇文拓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质疑的愤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狂躁，“等死？！在这……臭水沟里……冻成……冰坨子？！老夫……不甘心！不甘心啊——！”
那凄厉的嘶吼在黑暗中回荡，如同垂死野兽的哀鸣，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怨毒。
凌峰死死咬着牙关，冰冷的牙齿深深嵌入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那刺痛感让他昏沉的意识保持着一丝清醒。等死？不！绝不能！他来自另一个世界！他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哪怕只有一线生机，他也要抓住！
火药！驯服火药！去除毒性！长孙无忌要的，就是这个！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微弱火星，骤然闪过凌峰混乱的脑海！硝石提纯！宇文拓刚才被自己道破的秘密！如果能提高硝石的纯度，减少杂质，特别是那些含砷的矿物……那么爆炸产生的毒烟和难以扑灭的含砷火焰，是否就能大幅减弱？！
“硝石……提纯……”凌峰的声音干涩无比，如同砂纸摩擦，在黑暗中艰难地响起，“你……之前……说……你有办法……让毒火……烧得更旺……无孔不入……是不是……就是……硝石……提纯？”
黑暗中，宇文拓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声猛地一滞！死寂再次降临。只有水滴单调的滴答声。
良久。
“你……果然……不是……寻常人……”宇文拓的声音幽幽响起，嘶哑依旧，却多了一种被彻底看穿的复杂意味，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警惕，“不错……老夫……毕生……精研……金石丹鼎……硝石……其性至阴至寒……需以……至阳至烈之物……反复淬炼……去其阴浊……留其精粹……”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狂热：“老夫……曾于……终南山……一处……寒潭之畔……发现……天然……硝石结晶……其色……如霜似雪……其性……至纯至烈……远胜……寻常……厕土刮取之物！更妙者……那寒潭之水……冰冷刺骨……却……暗含……一股……至阳燥气！老夫……以潭水……反复……淬炼……溶解……结晶……所得硝晶……其力……沛然莫御！用之……混合硫磺木炭……其火……非但……猛烈十倍……更……炽热无比！沾之……如附骨之疽！水……不能灭！”
寒潭？天然硝石？至阳燥气的寒潭水？反复溶解结晶？凌峰的心脏狂跳起来！宇文拓描述的，不就是天然硝石矿的开采和初步提纯过程吗？！那个寒潭水……或许含有某种特殊的矿物质（比如钙、镁离子），或者仅仅是低温，在溶解再结晶的过程中，确实可以去除一部分杂质，提高硝酸钾的纯度！而纯度更高的硝酸钾，氧化效率更高，燃烧更充分，释放热量更大，自然“火更猛烈十倍”！至于“沾之如附骨之疽，水不能灭”……那恐怕是杂质去除不完全，或者混合了其他物质导致的特性，但绝非宇文拓以为的“至阳燥气”！
这老家伙……竟然在无意中，摸索出了一套符合化学原理的硝石初步提纯方法！虽然粗糙、原始、充满了玄学色彩，但方向……竟然是对的！
“那寒潭……在何处？！”凌峰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急切！如果真有这样的天然高纯度硝石矿源和辅助提纯的天然环境，那简首是天赐良机！
“咳咳……寒潭……”宇文拓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飘忽，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一种奇异的诱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
凌峰猛地一愣！随即，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寒水狱里，哪来的寒潭？！
“你……你耍我？！”凌峰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耍你？咳咳……老夫……命不久矣……耍你……作甚？”宇文拓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平静，“这寒水狱……引的……便是……城外……洛水……支流……地下……暗河之水！冰冷刺骨……万年不涸！其性……与老夫……当年……所遇寒潭之水……一般无二！”
洛水支流？！地下暗河？！凌峰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他猛地想起被押解进来时，脚下那冰冷刺骨、深可没踝的水！难道……这水……真的蕴含某种特殊的矿物质？！
“可……硝石呢？！”凌峰急声追问，“这里……没有……硝石矿！”
“硝石？嘿嘿……”宇文拓发出一串低沉、嘶哑、如同夜枭般的诡笑，“谁说……没有？”
黑暗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枯骨摩擦石壁的窸窣声。宇文拓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献宝般的狂热，幽幽响起：
“小娃娃……摸摸……你……身后的……石壁……往下……三寸……水线之下……咳咳……用力……抠！”
凌峰的心脏狂跳如鼓！他顾不得冰冷刺骨，猛地扭动被反绑的身体，艰难地用肩膀和背部在滑腻的石壁上摩擦、定位！手指在冰冷的水下疯狂摸索！
粗糙、湿滑、布满厚厚苔藓的石壁……
往下……再往下……
指尖猛地触到一处异常！
那里的石壁，触感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不再是坚硬冰冷的石头，而是一种……带着颗粒感的、松脆的……结晶体？！用力一抠！
一小块灰白色的、带着湿滑水渍的结晶物，被他硬生生从石壁的缝隙中抠了出来！粘在指尖！
凌峰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小小的结晶物凑到鼻端！
一股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带着凉意的硝石气息，混杂着浓重的土腥和水腥味，钻入鼻腔！
硝石！真的是硝石结晶！虽然纯度极低，混杂着大量泥沙，但……这寒水狱的石壁上，竟然真的析出了硝石！
“这……这……”凌峰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失语！
“咳咳……看到了？”宇文拓那如同鬼魅般的声音带着得意和一种掌控感，“这寒水……冰冷……刺骨……更……蕴含……地脉阴气！常年……冲刷……浸泡……这石壁……深处……含有……硝石矿脉的……碎石……其中……硝精……便……析出……附着……于石壁之上！虽……量少质杂……但……其性……己被这……至阴至寒之水……初步……淬炼！只需……收集……再以……寒水……溶解……结晶……反复数次……所得……硝晶……虽……不及……老夫当年……寒潭所炼……但也……远胜……寻常……粗硝！”
宇文拓的话语，如同黑暗中点亮的一盏鬼灯！虽然充满了玄学臆想（什么地脉阴气），但其核心过程——利用低温水溶解再结晶去除杂质——竟然与现代化学中重结晶提纯的原理不谋而合！这寒水狱，这冰冷刺骨、蕴含着可能特殊矿物质的地下暗河水，这石壁上析出的天然硝石结晶……竟然阴差阳错地，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极其简陋的……硝石提纯环境？！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绝境逢生的狂喜，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冲垮了凌峰的理智！他死死攥着指尖那块冰冷湿滑的硝石结晶，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收集……溶解……结晶……”凌峰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怎么做？！我们没有工具！没有容器！什么都没有！”
“咳咳……工具？”宇文拓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了无尽怨毒和疯狂的冷笑，“天……无绝人之路！李世民……把老夫……关进这……寒水地狱……想……冻死老夫……饿死老夫……却不知……这地狱……就是……老夫……最后的……丹炉！”
黑暗中，传来一阵更加清晰的、枯骨摩擦石壁的窸窣声。宇文拓似乎在极其艰难地移动着。
“小娃娃……听好……”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用……你的……手……用……你的……牙齿……用……这……石壁！抠！抠下……所有……你能……抠下的……硝晶！收集……在……你……脚边……干燥的……苔藓……里！”
“然后……解开……你……被绑的……手！”
解开？！凌峰猛地一惊！双手被坚韧的绳索死死反绑在身后，如何解得开？！
“用……牙齿！”宇文拓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带着一种残酷的冷静，“咬！咬断……那……绳索！老夫……当年……被投入……此间……双手……被废……只能……用牙……磨断了……脚镣……用了……整整……一年！咳咳……你……年轻……牙口……好……三日……咬断……手绳……足矣！”
咬断？！用牙齿咬断坚韧的麻绳？！凌峰感觉一股寒意从头顶首贯脚底！这简首……是酷刑！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咬断……手绳……用……你的……手……捧起……寒水……将……硝晶……溶入……再……将……溶有硝晶的……寒水……泼洒在……身后……那……最干燥……最……向阳（尽管这里没有阳光）……的石壁……高处！让……水……慢慢……蒸发……寒水……自会……带走……杂质……留下……更纯的……硝晶！”
宇文拓描述的方法，原始、野蛮、效率低得令人发指！但……它符合重结晶提纯的基本原理！利用低温水溶解，利用缓慢蒸发结晶，利用不同物质溶解度差异去除部分杂质！虽然不可能得到高纯度硝酸钾，但……绝对比段志玄胡乱使用的粗劣硝石粉要强得多！足以……大幅降低毒烟和毒火的危害！
“最后……”宇文拓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微弱，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和一种奇异的、如同诅咒般的狂热，“记住……这寒水……至阴至寒……却……暗藏……至阳燥气！用它……淬炼……硝晶……所得……神火……必带……一丝……此水……焚尽万物的……戾气！李世民……想要……驯服此火？嘿嘿……做梦！他……只会……引火烧身！焚尽……他的……玄甲铁骑！焚尽……他的……帝王美梦！”
那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在冰冷的寒水狱中幽幽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凌峰蜷缩在黑暗冰冷的污水中，指尖死死抠着那块湿滑的硝石结晶，牙齿因极致的寒冷和即将面临的酷刑而咯咯作响。
抠硝石……
咬断绳索……
溶解……
泼洒……
等待结晶……
三天！只有三天！
他猛地张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如同濒死的野兽，将冰冷粗糙的麻绳狠狠塞入口中！用尽全身的力气，疯狂地撕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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