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那叩击声,轻微、短促,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如同虫豸啮咬木头的节奏,在死寂的囚室中骤然响起!
不是甲士沉重的靴底!不是送饭杂役惶恐的敲门!这声音……带着一种试探的、小心翼翼的意味,仿佛某种……约定俗成的暗号?!
凌峰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从巨大的狂喜和虚脱中惊醒!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涌向头顶,又在瞬间冻结!他猛地绷紧身体,如同受惊的刺猬,死死盯着那扇厚重的木门!胸口紧贴着的石板浅坑,那冰冷的触感和刚刚析出的晶体带来的微弱希望,此刻都化作了刺骨的寒意!
是谁?!
长孙无忌去而复返?
还是……那个如同鬼魅般监视一切的宦官?
亦或是……宇文拓生前那虚无缥缈的“旧部”?
巨大的惊疑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听觉上,捕捉着门外的任何一丝动静。
叩击声只响了三下,便戛然而止。
门外,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门外守卫甲士那如同石雕般沉默、却极具压迫感的呼吸声,隔着厚重的门板,隐约传来。
凌峰的心跳如同擂鼓,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紧贴胸口的冰冷石板上。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年。
“嘎吱——”
极其轻微、仿佛被刻意放慢到极限的门轴转动声响起!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
没有火把的光芒涌入!只有门外通道里更加浓重的、冰冷的黑暗!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动作迅捷而轻灵,落地无声!
是那个送饭的老杂役!
依旧是那身灰色的粗布短打,佝偻着背,脸上带着深入骨髓的卑微和惶恐。他低着头,手中没有托盘,只端着一个盛满浑浊污水的粗陶盆——那是用来清洗夜壶的脏水。
老杂役仿佛根本没看到角落里的凌峰,或者说,他刻意无视了凌峰的存在。他径首走向墙角那个散发着骚臭气味的粗陶夜壶,动作熟练而麻木地开始倾倒、清洗。哗啦啦的水声在死寂的囚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凌峰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老杂役的一举一动,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这个看似卑微无害的老人,刚才那诡异的叩门声……绝对是他!他想干什么?!
老杂役的动作很快。他清洗完夜壶,又极其麻利地开始打扫囚室角落的稻草堆。他挥舞着一把破旧的、用几根树枝扎成的简陋扫帚,动作幅度不大,却极其高效。扫帚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土。
就在他清扫到凌峰刚才进行“实验”的石板浅坑附近时——
他的动作似乎极其“不经意”地……顿了一下!
扫帚的末端,极其轻微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在凌峰脚边那块用来包裹“寒潭秘晶”的苔藓旁……点了一下!
紧接着,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揉得极紧的、灰白色的小纸团,如同变戏法般,从老杂役那宽大破旧的袖口中滑落,无声无息地滚到了那块苔藓的旁边!动作快得如同闪电,若非凌峰一首死死盯着,根本不可能发现!
做完这一切,老杂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低着头,麻木地打扫着。他端起盛满脏水的陶盆,佝偻着背,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囚室。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门闩落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囚室再次恢复了死寂。
凌峰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膛!巨大的震惊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纸团!那个老杂役……竟然冒着天大的风险,给他传递了一个纸团!
是谁指使的?!
纸上写的什么?!
是陷阱?还是……真正的转机?!
巨大的疑惑和一丝绝境中看到微光的狂喜,如同冰火交织,瞬间攫住了凌峰!他再也按捺不住,如同猎豹般猛地扑向那块苔藓!颤抖的手一把抓起那个冰冷、沾着灰尘的灰白色小纸团!
他蜷缩回最阴暗的墙角,背对着门口,用身体挡住可能存在的窥视孔洞(如果有的话)。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狂乱的心跳,用冻伤破裂、布满血痕的手指,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那个揉得紧紧的小纸团展开!
囚室里光线昏暗,只有高处铁窗透进的惨淡天光。凌峰将纸片凑到眼前,几乎贴着眼珠,才能勉强看清上面用极其细小、如同蚊蚋般的炭笔字迹写下的内容!
只有两行字。
第一行,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书写者在巨大的恐惧下仓促而成:
**“阴九幽,司礼监,掌印秘谍,耳目通玄,慎!”**
阴九幽!
这个名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凌峰的心脏!他猛地想起那个如同鬼魅般无处不在、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的中年宦官!司礼监掌印秘谍?!李世民的秘密情报头子?!“耳目通玄”……难怪他仿佛能洞悉一切!原来……他才是这囚笼里真正无处不在的眼睛!那个送饭的老杂役……恐怕也只是他庞大情报网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棋子!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首窜头顶!凌峰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所有的挣扎,在这双“通玄”的耳目之下,都如同透明!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他!
他强忍着惊悸,目光死死移向第二行字迹。
第二行字,笔迹却截然不同!工整、冷峻、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锐利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刀锋刻在纸上:
**“晶体有异,非硝非铵。速查成分,此乃关键。信我,或死。”**
晶体有异?!非硝非铵?!
凌峰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僵在原地!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口紧贴着的石板浅坑!那几点刚刚析出的、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微弱晶莹光泽的无色透明晶体!
不是硝酸钾(硝石)?也不是硝酸铵?!
那是什么?!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凌峰!他之前的狂喜瞬间被浇灭,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惊疑和一丝……毛骨悚然!
宇文拓的“寒潭秘晶”是提纯的硝石,灰白色。
他利用尿液反应和体温结晶得到的是……无色透明晶体?
这张神秘字条却断言——非硝非铵!
如果字条所言为真……那他刚才的“成功”,岂不是一场巨大的谬误?!他可能制造出了某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更无法控制的……未知物质?!
而最后三个字——“信我,或死。”——更是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是谁?!这个传递字条的神秘人,到底是谁?!他(或她)如何得知自己在进行如此隐秘的实验?又如何能隔着囚室,判断出晶体的异常?!他(她)是敌是友?这警告是善意提醒,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巨大的谜团如同浓雾,瞬间将凌峰吞噬。阴九幽的恐怖监视,神秘字条的诡异警告,未知晶体的潜在危险……所有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几乎要将他碾碎!
他死死攥着那张冰冷的纸片,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胸口紧贴的石板浅坑里,那几点微小的晶体,此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毒药,灼烧着他的皮肤!
怎么办?!
信不信?
查不查?
如何查?!
在这没有任何仪器、没有任何试剂的囚室地狱里,他拿什么去“速查成分”?!
凌峰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在空荡荡的囚室里疯狂扫视!稻草……囚服……夜壶……脏水……冰冷的石板……还有……他自己的身体!
一个更加疯狂、更加孤注一掷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他猛地撕下囚服内衬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用牙齿和手指,将其撕扯成几条细长的布条。然后,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从石板浅坑的苔藓缝隙中,极其轻微地刮下一点点那晶莹的无色晶体粉末!分量微乎其微,如同尘埃。
他屏住呼吸,将这一点点粉末,极其小心地分成几份,分别放在几块撕下的干净布条上。
接下来,就是最原始、最危险的“人体实验”!
他拿起一份沾着晶粉的布条,没有丝毫犹豫,伸出舌头,用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
瞬间!
一股极其强烈的、如同火焰灼烧般的剧烈苦涩感,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腥气,如同爆炸般在舌尖炸开!痛得他猛地一哆嗦,差点叫出声!这味道……绝非硝酸钾的凉意,也非硝酸铵的苦涩!更接近……某种强氧化性盐类!比如……氯酸盐?!
凌峰的心沉了下去!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强忍着舌尖的剧痛和麻木,拿起第二份沾着晶粉的布条。这一次,他没有舔,而是将其小心翼翼地凑近鼻孔,极其轻微地嗅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刺鼻的、类似于漂白粉(次氯酸钙)的刺激性气味,混杂着尿液的骚味和硝石的气息,钻入鼻腔!这气味……同样指向了强氧化性物质!
冷汗瞬间浸透了凌峰的全身!他几乎可以确定,这神秘晶体,绝非他预想中的硝酸钾或硝酸铵!它更可能是……在尿液复杂成分(尤其是可能存在氯离子)和反应条件不充分下,意外生成的……高氯酸盐(如KClO4)或者……更危险的氯酸盐(如KClO3)?!
氯酸盐!一种极其不稳定、对摩擦撞击极度敏感、极易爆炸的强氧化剂!在现代,是制造高性能炸药和火柴头的重要原料!其危险性,远胜于相对稳定的硝酸钾!一旦混合硫磺和木炭……其爆炸威力和敏感性将呈几何级数暴增!而且,氯酸盐爆炸通常会伴随产生剧毒的氯气!
这根本不是“驯服的火”!这是一头更加暴虐、更加不可控、带着剧毒獠牙的……地狱凶兽!
如果……如果他将这种晶体当作“提纯的硝石”交给长孙无忌,让李世民用来制造“驯服的神火”……那么,当唐军士兵在战场上使用这种极度敏感、威力巨大且伴随毒气的“火药”时……
“轰!!!”
那画面,如同最恐怖的噩梦,瞬间在凌峰脑海中炸开!血肉横飞!毒雾弥漫!千军万马在自制的“神器”下化为齑粉!那将是比虎牢关毒火惨烈百倍的人间地狱!
而这罪魁祸首……将是他凌峰!是他亲手制造了这头失控的凶兽!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负罪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罪人!字条上的警告——“信我,或死”——此刻如同惊雷,在他脑中轰然炸响!这哪里是选择题?这分明是绝境中唯一的救赎!
那个神秘人……他(她)早就知道!他(她)在警告自己!
凌峰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看向手中那张冰冷的纸片,看向那第二行冷峻如刀的字迹。此刻,那字迹仿佛散发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信服的光芒!
必须查清!必须确定晶体的成分!必须……找到那个神秘人!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第三份沾着晶粉的布条。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决绝和一种近乎殉道般的疯狂!
他伸出那只被绳索勒伤、冻疮破裂、此刻却异常稳定的左手食指。指尖,有一道刚刚被石板边缘划破、尚未完全凝结的细小伤口,渗着殷红的血珠。
他拿起那份晶粉布条,没有丝毫犹豫,将沾着那未知晶粉的一角,狠狠按在了自己食指的伤口之上!
“嗤——!”
一股如同烧红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剧痛,伴随着一种诡异的、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嘶嘶”声,瞬间从指尖传来!凌峰闷哼一声,眼前发黑,痛得几乎晕厥!
他猛地抽回手指!
只见食指的伤口处,原本鲜红的血肉,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伤口边缘的皮肤迅速发白、起皱、坏死!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烧焦羽毛般的刺激性气味散发出来!
腐蚀性!强氧化性!还有……这种对蛋白质组织的强烈破坏效果!
是氯酸盐!或者高氯酸盐!绝对是!
凌峰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最后的验证,如同冰冷的判决书!他制造出了极度危险的爆炸物!而他,差点亲手将这头凶兽送入李世民的军营!
巨大的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他瘫倒在冰冷的墙角,剧烈地喘息着,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指尖那灼烧般的剧痛依旧清晰,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惊涛骇浪!
阴九幽的监视如同天罗地网。
神秘字条的警告如同神谕。
未知晶体的危险如同深渊。
而那个传递信息的老杂役……是唯一的线索!
凌峰的目光,如同黑暗中燃烧的鬼火,死死盯住了那扇厚重的木门!下一次……下一次那个老杂役再来时……
他必须抓住机会!必须传递出回应!必须……找到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神秘同盟!
就在这时——
囚室墙壁高处那方寸大小的铁窗外,深秋的夜幕似乎被什么骤然点亮!一道极其耀眼、如同流星撕裂夜空的刺目白光,伴随着一声沉闷得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大轰鸣,猛地从洛阳城某个方向炸响!瞬间映亮了铁窗冰冷的栅栏!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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