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味混合着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气,在低矮的土屋里弥漫。屋外,沉闷的战鼓声如同巨兽的心跳,一声声敲打在凌峰紧绷的神经上。每一次鼓点,都像是阿沅生命沙漏中流走的一粒沙,沉重地砸在他残破的心口。
后背那道被黑影青铜断链撕裂的伤口,在粗劣的金疮药和布条包裹下,传来阵阵灼痛与麻痒交织的折磨。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皮肉,痛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左臂被洞穿的伤口虽然也被草草包扎,但深及骨骼的剧痛并未减轻分毫。右腿依旧麻木沉重,如同灌了铅的朽木。这具身体,如同风暴中即将散架的破船,随时可能被汹涌的痛楚和疲惫彻底吞噬。
但他不能倒!阿沅只有七日!不,现在可能只剩下六日半了!
他紧抿着干裂起皮的嘴唇,左手指尖死死扣住身下粗糙的草席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被层层布条紧缚、紧贴腰侧的弦月短刃上,以及脑海中反复勾勒的那张暗金薄片上的微缩地图。
生门……生门到底在哪里?
薄片地图上标记的“临渊退路,星斗启门”位置,指向枢纽石室穹顶入口附近。但那里己被彻底崩塌封死,黑影也葬身其中。除此之外,地图上还有数条纵横交错、标注着不同符号的线条,通向洛口仓各处核心区域和可能的逃生点。其中一条最纤细、几乎难以辨认的虚线,似乎从仓城西北角某个不起眼的仓储区地下穿过,最终指向仓城外围、靠近黄河故道的一处废弃水门!
这条线旁边,标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形似水波涟漪的符号。图例注释:“潜蛟暗渡,水脉通幽”。
水脉?地下暗河?凌峰的心脏猛地一跳!洛口仓依托黄河与复杂地下水系而建,有地下暗河通道并不稀奇!这条“潜蛟暗渡”的通道,极有可能是古代工匠预留的、连通内外、用于紧急疏散或物资转运的秘密水道!而且,其入口在仓城内部,靠近西北角的仓储区!
瓦岗军的伤兵营,似乎就在仓城的西南部……距离西北仓储区,隔着大半个混乱的仓城!
“呜——呜——呜——!”
凄厉而悠长的号角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鸣,陡然撕裂了沉闷的战鼓节奏,从城外遥远的方向传来!这声音带着一种决绝的、一往无前的气势!
“总攻!李密的总攻开始了!”土屋门口,一个刚被搀扶进来、大腿上插着半截断箭的瓦岗军士,脸色惨白地嘶喊,声音充满了绝望。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伤兵们的呻吟声都停滞了一瞬,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恐惧。老赵猛地站起身,不顾左臂伤口崩裂渗血,几步冲到门口,扒着门框向外张望。
“狗日的……填平了……壕沟被填平了!”老赵的声音带着颤抖,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冲车!云梯!他们推着冲车和云梯过来了!还有……还有那种会喷火球的怪物投石车!”
仿佛印证他的话,屋外猛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重锤砸地的巨响!紧接着是木头碎裂和砖石垮塌的恐怖噪音!整个地面都随之震动!土屋顶棚的灰尘簌簌落下。
“东……东面寨墙!被砸塌了一角!”又一个浑身是血的军士连滚爬爬地冲进伤兵营,声音带着哭腔,“顶不住了!快派人增援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伤兵营中蔓延。绝望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魏伯!魏伯!”一个年轻的小头目冲了进来,脸上沾满黑灰,铠甲破损,对着捣药的老魏头急吼,“快!带上能动的!跟我去北仓!那边的兄弟顶不住了,死伤惨重!需要人手包扎!”
“北仓?”老魏头布满皱纹的手一抖,草药撒了一地,“可……可这里……”
“顾不上了!”小头目眼睛赤红,一把抓住老魏头的胳膊,“能动的都跟我走!快!闸门要是破了,大家都得死!”
老魏头看着满屋呻吟的重伤员,又看看外面越来越激烈的喊杀声和崩塌声,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挣扎和痛苦。最终,他狠狠一跺脚,抓起一个破旧的药箱,对着屋里几个伤势较轻、还能站立的伤兵吼道:“二狗!栓子!你们几个!跟我走!”他又看了一眼角落里挣扎着坐起的络腮胡老赵,“老赵!你看家!照看着点!”
说完,他带着几个还能行动的轻伤员,跟着那小头目,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弥漫着硝烟和死亡气息的土屋。
土屋里瞬间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重伤无法移动的军士,以及靠在墙角、气息奄奄的老赵和意识模糊的凌峰。屋外的厮杀声、惨叫声、投石落地的轰鸣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冲击着每个人脆弱的神经。
“完了……全完了……”一个腹部重伤的年轻军士绝望地呜咽着,泪水混合着血水淌下。
凌峰躺在冰冷的草席上,后背的剧痛仿佛被这绝望的气氛所感染,变得更加尖锐。他紧咬着牙,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弦月在手,地图在心,却困在这绝地!西北仓储区……隔着喊杀震天的战场!他这残破之躯,如何穿越?
就在这时,墙角的老赵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挣扎着,用那只完好的手,从怀里摸索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黑硬的麦饼。他掰了一小块,艰难地咀嚼着,目光扫过凌峰。
“小子……”老赵的声音沙哑疲惫,“看你……不像是……普通兵卒……”他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久经沙场的老兵特有的审视,“身上……也没我瓦岗的……记号……怎么混进来的?”
凌峰心头一凛。这老兵,眼光毒辣!他无法开口,只能用茫然的眼神看着老赵。
老赵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嚼着麦饼,目光望向土屋角落堆放杂物的阴影处,那里有备用的草药、破布条、几根撬棍,还有……一个被丢弃的、沾满泥污的旧皮囊。
“……西北角……‘甲三’仓……底下……”老赵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凌峰听,“……前朝……修仓的……老匠人……偷偷挖的……耗子洞……通着……外面的……老河沟……知道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凌峰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西北角!“甲三”仓!地图上那条“潜蛟暗渡”的入口标记,就在西北仓储区!这老兵……他竟然知道那条密道!
巨大的希望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绝望的冰层!凌峰猛地看向老赵,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咳咳……”老赵被凌峰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随即似乎明白了什么,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疲惫。他费力地抬起完好的手,指了指那个角落里的旧皮囊,又指了指凌峰腰间被布条层层包裹的凸起(弦月短刃的位置)。
“……好东西……藏好……”老赵的声音更加微弱,带着一种托付般的意味,“……那条耗子洞……入口……在‘甲三’仓……最里面……堆麻包的地面……第三块……有裂缝的……青石板下……推开……就是……”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沫,显然伤势极重,刚才一番话己耗尽了力气。
“赵哥!赵哥你撑住!”旁边一个断腿的伤兵焦急地喊着。
凌峰死死盯着老赵,用尽全身力气,极其轻微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他明白了!这是老兵用命换来的信息!那条密道,就是地图上标注的“潜蛟暗渡”!是他唯一的生路!
然而,就在这时——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近、都要恐怖的巨响,在土屋外不远处炸开!狂暴的气浪夹杂着碎石和滚烫的热浪,瞬间冲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土屋木门!
“啊——!”几个靠近门口的伤兵被飞溅的木刺和碎石击中,发出凄厉的惨叫!
浓重的硝烟和尘土弥漫进来!透过倒塌的门框,可以清晰地看到——距离伤兵营不过几十步远的一处存放滚木的临时工棚,被一枚巨大的、燃烧着的火油弹首接命中!烈焰冲天而起!火舌贪婪地舔舐着周围的营帐和杂物,并借着风势,朝着伤兵营的方向迅速蔓延过来!
“火!火过来了!”断腿的伤兵发出绝望的哭嚎!
热浪扑面!浓烟滚滚!呛人的气味令人窒息!火光照亮了土屋内每一张惊恐绝望的脸!也照亮了凌峰眼中瞬间燃起的、如同困兽般的疯狂!
生路就在西北!但烈焰与死亡,己堵在门前!
没有时间了!
凌峰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求生的本能和对阿沅的执念,压榨出这具残躯最后一丝潜力!他用还能动弹的左手,死死抓住身下草席的边缘,配合着仅存的左腿,疯狂地拖动着沉重的身体,朝着老赵所指的那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朝着那个旧皮囊和撬棍的方向——翻滚而去!
燃烧的工棚发出噼啪的爆响,倒塌的梁柱带着火焰砸落。冲天的火光与浓烟,如同死神的斗篷,朝着这座充满绝望的伤兵土屋,缓缓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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