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福山庄风云事，禅院新途意阑珊

这种演奏琵琶的技法源自古西域龟兹国，由龟兹国师鸠摩罗什数百年前带入中原。鸠摩罗什本就是身具内外功夫的武术大师，他所创造的武曲琵琶，堪称武林一大奇技。凭借此技，演奏者能以一曲乐曲摄人心魄、伤人于无形，轻者心性紊乱、举止癫狂，重者筋断脉亡、横尸当场，江湖人称 “琵琶”。洪玉娇的父亲正是武琵琶的第二十四代掌门人，洪玉娇自幼受父亲悉心指导与传授，武功早已达一流高手之列。此次被小政所逼，她不得已使出这手绝技，弹奏了著名的琵琶曲《霸王卸甲》。

神算子武功奇高，以洪玉娇的功力，根本无法伤其分毫。他自是悠然自得地喝着酒、赏着乐，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可小政就没这般幸运了。虽他受无想禅寺一苇大师九九八十一天的突击传授，打下了正宗的武功心法根基，抵御一般江湖人士绰绰有余，但要抗衡洪玉娇的武琵琶，却还差得远。《霸王卸甲》共分十四个章节，小政连两个章节都没听完，便已难以承受，手舞足蹈起来。幸亏神算子发觉得早，隔空封住了他三十六道大穴，才使他免于走火入魔、筋断脉亡。

在一片叹息声中，西楚霸王诀别虞姬，自刎乌江，整首乐曲至此结束。玉娇放下琵琶，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她先看了一眼神算子，只见诸葛敬畏仍在自斟自饮；又转头看向小政，却见小政看似若无其事，不禁大为吃惊。“难道这小和尚竟有如此高深的功力？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心中想着，起身离席，走到小政跟前，恭敬地躬身行了个大礼，说道：“恕小女子眼拙，不知先生法力无边。若先生有任何需求，小女子定当效犬马之劳。”

此时，神算子已将小政的三十六道穴位全部解开。然而，由于穴道被封时间太久，小政血脉不畅，不仅话都说不出来，更无法动弹。眼见洪玉娇给自已行大礼，小政心里焦急万分，却苦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能瞪大眼珠，试图传达自已的意思。玉娇不明白其中缘由，见小政拼命用眼睛瞪自已，愈发惶恐不安。她转过身，对神算子说道：“还望先生在小师傅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小女子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有眼无珠，未识高人在此。” 神算子闻言，哈哈大笑道：“没事，没事。今夜时候不早了，大家早些安息，你俩的事明日再谈。” 说着，他走到小政身边，伸手拉住小政右手腕处的脉门，笑着说：“财神兄弟，时间不早了，你我找地方休息吧。” 这时的小政四肢酸麻，根本无法行动。洪玉娇握住他的手，小政忽然感到一股暖流从脉门处流入，顿时周身一震，在洪玉娇的帮助下站了起来。

洪玉娇见状，赶忙起身对二人说道：“二位爷，小女子早已为二位安排好了上房二间。今晚时候不早了，二位好好休息，明日小女子再陪二位贵客尽情尽兴。来人，带二位爷前去休息。” 说话间，两位女子手提灯笼走了过来。小政与洪玉娇打过招呼后，便一前一后跟着来人离开了。

小政随着提灯女子穿过一条回廊，来到一座独立的小楼前。女子停下脚步，对小政说道：“爷，上房已到，您请自便，奴婢回去交差了。” 小政左右张望，发现洪玉娇已不知去向，便推开虚掩的大门走了进去。他刚一踏进门，便听到一个如凤鸣莺啼般的女子声音响起：“欢迎贵客光临楚风阁。” 只见两排女子分列两旁，列队迎接。小政赶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各位女施主，时间不早了，还请赶紧休息，小僧也想歇息了。” 这时，一个领头模样的女子说道：“洪姐吩咐，等爷安睡了，我们才能休息。”“行，那你带我到房间就行。” 小政说罢，便自顾自往前走。领头女子立刻快步追上，引着小政往楼上走去，后面一众女子手提各式用具紧随其后。

二楼有十几间房间，每间都雕梁画栋，精美至极。女子带着小政走进一间宽敞的大房间，房间里，一张千工床几乎占据了半个屋子。这千工床可不是寻常人家能见到的，它是江南大户人家娶媳妇前，专门请来手艺精湛的木匠，选用上等木材，历经刻、镶、拼、镂等特殊工艺，耗时三到五年打造而成的，集艺术与实用为一体的传统寝具。这种寝具宛如房间中的小房间，通常分为三进。第一进可用作私密会客空间，里面摆放着茶几和座椅；第二进设有面盆架、毛巾等洗漱用具，以及马桶、痰盂；第三进才是一张大床和床头柜。大床上下通常雕满了各式古典人物故事，诸如《西厢记》里张生与崔莺莺的故事、《金瓶梅》里西门大官人与潘金莲、李瓶儿的故事、《三国演义》中吕布与貂蝉的故事、《水浒传》里矮脚虎与一丈青的故事等等。床头柜里一般备有各式茶点，常见的不过是花生、瓜子、云片糕、糙米糖之类，遇上极其富有的大户人家，可能会再配上一两个果脯蜜饯。

小政走进房间，看到如此巨大且精雕细琢的千工床，不禁感到新奇。虽说他出身金陵首富之家，却也未曾见过这般大床。于是，他好奇地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就在他四处打量时，早有女子为他准备好洗漱用品，伺候他净面、濯足。小政本想自已动手，又怕反而引发更多麻烦，便闭上眼睛，任由她们摆布。洗漱完毕，他来到第三进，只见床上纱幔低垂，隐约能看见一床大红锦缎被子铺在床上，可被子中间却微微隆起。床头柜上放着一只青花瓷质的九子盘，盘里摆放着九种精致无比的小食品，有杭州的香糕、苏州的粽子糖、扬州的千层饼、润州的金果、泰州的麻油散、徐州的驴打滚、湖州马蹄糕、常州的大麻饼、福州的桂花糕，皆是各地老字号的精美点心。

小政抓了根金果放入口中，正欲除去外衣裤上床就寝，却发现女子们都在外面看着他，便连忙挥手让她们赶紧退下。女子们倒也懂事，在领头女子的带领下，吹灭房里的灯烛，转身带上房门离开。此时，床头柜上的一枝红烛在纱罩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小政见屋里只剩自已，长舒一口气，心想忙了一天，得赶紧睡觉。于是，他迅速除去外衣裤，只留下贴身小衣服，一把撩开床前纱幔，如鱼般滑进大红锦缎棉被。可奇怪的是，他刚钻进被窝，便立刻弹了出来。

原来，小政穿着贴身小衣服钻进被窝后，突然察觉到里面早已有人躺着。他心中一惊，双手下意识往前一伸，触手竟是一对柔软、温热的半圆形物体，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年轻女子娇羞的喘息。小政这一惊非同小可，脑袋瞬间一片空白。“阿弥陀佛，莫非我误闯了小姐闺房，钻进了小姐被窝？我乃出家之人，这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他如离弦之箭般弹到地上，伸手披上衣服，低声对床上之人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我床上？” 这时，床上传来一个姑娘柔美的声音：“相公说话好生没道理，分明是你闯进我的闺房，钻进我的被窝，怎反倒怪起我来？” 小政听这声音有些熟悉，脑中灵光一闪，心想莫非是那身着鹅黄色衣裙的美少女轩轩？他再次撩开纱幔，把头探进床中，试探着问道：“床里可是轩轩姐姐？小僧嘉胤失礼了。”“好啊，原来是你这贼和尚，用餐时欺负我还不够，如今竟还跑到我卧榻之上，你想作甚？我乃未出阁的姑娘家，你叫我今后如何自处？” 说着，床上传来低低的抽泣声。这让小政更加不知所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上床又不敢，不上床这长夜漫漫又该如何是好？轩轩又道：“从今日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若不要我，我即刻便死给你看……” 小政听了这话，更是不敢回应，心中暗自叫苦：“哎呀，我的老天爷，看来我这小和尚是当到头了，师父的嘱托怕是无法完成了。自古娶妻需讲究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这刚出门几日，就要带个媳妇回去，这算什么事儿啊？” 想着想着，悲从中来，他往地上一蹲，一手扶额，落下泪来。

娇娇躺在床上，等了半晌不见小和尚回应，忍不住撩开纱幔，想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探头，却见小政蹲在地上抹泪，心中顿时一软。她连忙从床上坐起，看了小政一眼，说道：“哟，一个大男人，还会掉眼泪呀？快起来，别哭了，不过是让你还俗娶妻生子，又不是生离死别。今晚洪姐怕你睡觉时被子冷，特意让我先来暖被窝，现在被窝暖了，我这就走，你自个儿上床睡吧。” 说罢，她下床转身离去。

小政偷偷抬头，见轩轩已换下吃饭时的鹅黄衣裙，此刻身着一身洁白如雪的裙裾，在若明若暗的烛光中，宛如美丽的仙子般飘然离去。小政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呆立半晌，叹了口气，这才上床睡去。

娇娇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行至门口，却忍不住泪湿衣襟。平日里，为客人暖被子这种事，洪姐是不会安排未出阁的少女去做的。今夜安排人给小政和神算子暖被子，洪姐看出了娇娇的心思，破天荒地指名让娇娇去。娇娇接到指令，心中既忐忑又期待。她虽渴望与帅气的小和尚亲密接触，但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少女的心中便充满了羞涩与莫名的期待。一整晚，娇娇都蜷缩在大红被子里，双眼紧盯着床顶，思绪飘飞。可今晚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盼到小和尚走进房间。女伴们纷纷离去，她满心期待着，结果小和尚刚上床就滚到地上，站在那儿不知所措。等小政听出她的声音，娇娇故意拿话激他，说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非他不嫁，却没想到小和尚竟哭了。见他如此，娇娇心软了，只能独自伤心地离开。

第二日清晨，小政早早便醒了。洗漱完毕后，他发现竟无一人起身。于是，自已找来文房四宝，写了一封信，信中无非是些感谢盛情款待，因俗务缠身不能久留，就此告辞之类的客套话。最后，他在信纸上放了两个元宝，便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了出去。一路上，竟没碰到任何人。小和尚不知这地方是有钱人开设的会馆，主要用于与社会名流交际联谊，并非普通营业场所。若按实际消费，他的十两银子恐怕连一杯茶钱都不够。这里的人习惯白天睡觉，晚上少睡或不睡，一般要到晌午过后才起床。而小政早已习惯寺庙生活，无论睡得多晚，天未亮便要起床做功课。今晨亦是如此，经过昨夜的一番折腾，小政打心底不敢再在这地方待下去了，这里的诱惑实在太大，绝非出家人能够承受。他快步出城，向北而去。

不久，小政来到了河南开封府。开封府城中心有座千年大禅院，名叫 “崇法寺”，始建于北齐天保六年，原称 “大相国寺”。这大相国寺声名远扬，相传北宋年间，梁山好汉花和尚鲁智深在上梁山前，曾在五台山出家，因违反寺规，被下放到大相国寺看管菜园。寺院附近有些泼皮无赖觊觎菜园，却因这是皇家寺庙的园子，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一日，他们在粪坑边宴请鲁智深，企图将花和尚推进粪坑，没想到鲁智深力大无比，稍一动手，便将众泼皮丢入池中，众人这才知道遇上了高人。又一日，众人抬着酒食来见鲁智深，正吃喝间，忽听到一棵水桶粗细的大柳树上，有老鸹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