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姆林宫的鎏金穹顶在八月骄阳下泛着刺目白光,圣瓦西里大教堂的彩漆洋葱顶却蒙了层灰霾,仿佛连上帝都背过脸去。亚历山大一世瘫坐在孔雀石雕花宝座上,军装领口的金扣被扯开,汗湿的绶带黏在脖颈,像条勒住喉管的毒蛇。玛利亚皇太后立在镶满琥珀的东正教圣像前,指尖着银十字架的棱角,链子勒进掌心沁出血丝,将圣母悲悯的面容染成猩红。
"西伯利亚......八万清军......"
年轻的沙皇机械地重复战报上的字句,羊皮纸边缘被攥出褶皱,墨迹在汗渍里晕成泪痕,"他们不是忙着修铁路吗?不是说龙旗十年内过不了贝加尔湖吗!"
库图佐夫元帅的铜烟斗在沙盘边缘磕出闷响,烟灰簌簌落在第聂伯河的微缩模型上。老元帅扫过西伯利亚防线——那些象征守军的象牙棋子稀稀拉拉,如同冻土上垂死的苔藓。
"伊尔库茨克三天前就断了消息,"他沙哑的嗓音像钝刀刮过生锈的锁链,"雅库茨克守军最后发来的战报......"
枯指从军装内袋抽出张焦黄木浆纸,俄文字母被血迹糊得难以辨认,"‘清军用鄂温克人带路,火油烧化了城墙’。"
亚历山大猛地起身,鎏金椅背撞上身后双头鹰挂毯,金线绣的鹰爪勾住他凌乱的发辫。
"调兵!立刻从西线抽五万人去东边!"
他抓起象征近卫军的银制骑兵模型往地图上一掷,棋子撞翻莫斯科郊外的麦田标记,"不能让清蛮子染指乌拉尔山!"
"陛下!"
库图佐夫的烟斗重重砸在沙盘,哥萨克骑兵的铜雕被震得东倒西歪,"拿破仑还剩二十八万饿狼蹲在第聂伯河对岸!"
老元帅双眼充血,指着斯摩棱斯克的燧发枪模型,"此刻分兵,等于把莫斯科的城门钥匙塞进法兰西人手里!"
玛利亚皇太后的银十字架突然"咔嗒"裂开,她弯腰拾起项链缠上指尖,声音轻得像在哄睡摇篮里的婴儿:
"米哈伊尔,东边......真守不住了?"
库图佐夫枯枝般的手指抚过西伯利亚永冻层标记,冰裂纹在羊皮地图上蜿蜒如泪沟。
"驻防军不足一万,粮道被鄂温克猎手截断,清军用的线膛枪比我们先进一代......"
他喉结滚动,仿佛吞下枚带冰碴的铅弹,"伊尔库茨克总督上个月奏请增援,军部却只能把火药调给了波兰前线。"
亚历山大突然抓起案头伏特加猛灌,琥珀液体顺着下颌淌进金线刺绣的领口。他想起去岁冬宫舞会上,清国使臣永璂捧着翡翠如意谈笑风生的模样——那柄如意如今怕己插进西伯利亚总督的喉咙。
"骗子!他们明明签了《黑海通商条约》......"
酒瓶砸向沙盘,玻璃碴混着酒液溅入库图佐夫左眼,"说什么和平通商,都是阴谋!"
"陛下,清国人从来只信弱肉强食。"
库图钦夫用袖口擦去眼睑酒渍,血丝在瞳孔结成蛛网,"乾隆爷当年能灭准噶尔,嘉庆帝自然敢撕和约。"
他忽然掀开军装下摆,露出大腿上狰狞的旧疤——那是西十年前清军箭簇留下的,"老臣比谁都恨,但此刻......"
烟斗指向东西两线的红蓝箭头,"俄罗斯就像被熊和狼同时撕咬的麋鹿,必须舍条腿保命。"
玛利亚皇太后的银链忽地勒紧,血珠顺着十字架凹槽滴落。她凝视圣像中圣母悲悯的眼,恍惚看见叶卡捷琳娜二世加冕时的场景——那日克里姆林宫也飘着雪,却远不及此刻彻骨寒凉。
"巴克莱的十二万人到哪了?"
她突然发问,声音似冰层下的暗流。
"昨夜刚过维亚济马,"库图佐夫的烟斗在斯摩棱斯克模型上圈出火漆印,"城防加固了双层胸墙,第聂伯河支流布了水雷。"
老元帅独眼微眯,仿佛穿透沙盘看见焦土上的硝烟,"但法军火炮射程比我们远半里......"
"那就放弃东边!"
亚历山大突然嘶吼,青筋在太阳穴暴跳如蚯蚓,"让西伯利亚那群野蛮人和清狗互咬!"
他疯狂撕扯双头鹰挂毯,金线崩断声宛如帝国裂帛,"所有兵力调往斯摩棱斯克,朕要和拿破仑决一死战!"
库图佐夫的烟斗僵在半空。老元帅望着沙盘上摇摇欲坠的东线,恍惚看见雅库茨克的地牢——那些镶着狼牙的鄂温克战士如何用烧红的铁钳折磨罗刹军官。烟灰簌簌落在掌心,烫出个水泡。
"陛下圣明。"
他终是垂下头颅,瞳孔映着沙皇扭曲的倒影,"但东线诸省尚有七万妇孺......"
"妇孺?"
亚历山大癫狂大笑,踢翻象征鄂霍茨克港的船模,"等朕碾碎拿破仑,自会接回子民!"
他抓起玛利亚的银十字架按在沙盘上,血迹将贝加尔湖染成猩红,"传旨西伯利亚:所有要塞焚毁粮仓,水井投毒——清国人连口馊水都别想喝到!"
望着疯狂的儿子,玛利亚皇太后突然剧烈咳嗽,帕子掩口时浸透黑血。
"米哈伊尔,"她轻抚库图佐夫肩章上的霜花,"按沙皇说的办吧。"
夕阳斜照进彩绘玻璃窗,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最后的审判》壁画上。库图佐夫佝偻着背拟写军令,鹅毛笔尖刮纸声像钝刀割肉。当火漆印重重按上羊皮纸时,老元帅眼里忽然滚出浊泪——那滴泪坠入斯摩棱斯克的燧发枪模型,溅起微不可察的尘埃。
"带着这封信去维亚济马。"
库图佐夫沙哑的嗓音惊醒了打盹的传令兵,"亲手交给巴克莱·德托利将军。"
他将染血的军令塞进铜筒,筒身刻着句哥萨克谚语:
"雪原埋骨处,来年草更青。"
夜色吞没克里姆林宫尖顶时,亚历山大蜷缩在宝座阴影里灌酒。玛利亚皇太后跪在圣像前祈祷,银十字架深深嵌进掌心。而千里外的斯摩棱斯克郊外,巴克莱正借着月光摊开军令——羊皮纸边沿沾着库图佐夫的血指印,将"死守西线"的命令染成命运的诅咒。
第聂伯河的浊浪拍打岸石,十二万罗刹士兵在胸墙后瑟瑟发抖。他们不知道,东方的地平线上,瑷珲铁路的蒸汽机车正喷着黑烟碾过冻土。额森特的白头军己杀到勒拿河畔,马鞍旁的头骨匣里,先祖的颅骨与罗刹守将的新鲜首级碰撞出沉闷回响。
库图佐夫独坐军帐,听着更漏如咽。他忽然想起十五年前清军将领那句话:
"龙旗所至,非友即尸。"
帐外狂风卷起沙尘,恍惚化作东正教堂的丧钟,为双头鹰的折翼之日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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