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尽，天际己透出几分鱼肚般的微白，然谢府书房之内，却依旧沉凝着比深夜更浓重的寒意与压抑。烛火在沉寂中噼啪作响，映照着林昭雪苍白如纸的脸庞，以及谢砚之那双晦暗不明、风暴未歇的深邃眼眸。
方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摊牌，林昭雪用“异魂附体，借尸还魂”的惊世骇俗之言，勉强为自己搏来了一线生机。此刻，谢砚之松开了桎梏她肩胛的手，那如铁钳般的力道骤然消失，却在她骨骼深处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刺痛与寒意。他后退一步，负手而立，伟岸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森然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林昭雪的心依旧在胸腔内狂跳不止，每一次搏动都像是要挣脱束缚，却又被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她微微垂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瞥着地上散落的卷宗——那是他调查的铁证，也是将她逼入绝境的利刃。她不敢去看谢砚之的眼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冰冷而锐利的目光，如芒在背，寸寸剖析着她这个“异魂”。
谢砚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幽沉，仿佛古井深潭，深不见底。林昭雪的解释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并非原来的林昭雪”、“芳魂己逝”、“孤魂附体”、“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将往何处去”、“存在于此的代价”、“诅咒”……这些匪夷所思的词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颗巨石，激起了他心中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
他盯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实则灵魂陌生的女子。她的镇定，她的聪慧，她那超越时代的知识与见解，她那只越来越诡异、近乎透明的右手……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散落的珠子，如今似乎被她那句“异魂附体”的线勉强串联了起来。
荒诞吗？自然是荒诞至极！若非亲眼所见她种种不可思议之处，若非这世间确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异象”，谢砚之绝不会容忍如此荒谬的言辞玷污他的耳朵。然而，正是因为那些无法解释的“异常”，才使得这个“借尸还魂”的说法，在他心中勉强有了一丝立足之地。
他想起了初见时她对靴底血迹的异样关注，想起了她在钱侍郎案中对微量毒物和细微勒痕的精准判断，想起了她在奇珍阁中对某些“奇物”产生的特殊感应，更想起了她在秘密庄园外“看见”的、连他都为之惊骇的“人非人”幻象，以及她那手出神入化的医术，竟能解开连军中圣手都束手无策的奇毒……若非异魂，寻常闺阁女子，岂能有此通天彻地之能？
还有那只手……谢砚之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昭雪刻意藏在袖中的右手，那几乎透明的质感，在烛火下散发着诡异而脆弱的光。这，便是她口中所谓的“诅咒”么？是她存在于此世的代价？
想到“代价”，谢砚之的心猛地一抽。真正的林昭雪……那个在他记忆中模糊不清，却因一处肋骨旧伤而变得无比清晰的少女。他当年在林府后院误伤的无辜之人，他名义上的发妻。若眼前这个“林昭雪”所言非虚，那真正的林昭雪，岂非早己香消玉殒？而自己，便是间接导致她悲剧的始作俑者之一。
一股尖锐的愧疚与无法言说的痛苦再次攫住了他的心脏，混杂着对眼前这个“异魂”的惊疑、审视，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难明的情绪。她救过他的命，不止一次。在魏公公的伏击中，是她不顾自身安危挡在他身前；在他身中奇毒时，也是她衣不解带、耗尽心力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份恩情，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可她究竟是谁？从何而来？她身上的秘密，那所谓的“诅咒”，又将把她，把他们，带向何方？
谢砚之的脑中千回百转，无数念头激烈碰撞。杀了她？以绝后患？这个念头曾在他心中闪过，但当他看到她那双饱含恐惧却又强撑着不肯屈服的眼眸时，这个念头便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欲望所取代——掌控！
他要将她牢牢掌控在手中，挖掘出她身上所有的秘密，利用她那匪夷所思的能力，去应对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和危机。无论是靖王的阴谋，还是这世间层出不穷的“异象”，或许，她就是那把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复杂的思绪在他深不见底的眸中翻腾、沉淀，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理智与不容置疑的决断。
“从今往后，”谢砚之终于开口，声音冷硬如铁，不带一丝温度，却字字清晰，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地套向林昭雪，“你的命，是本使的。”
林昭雪闻言，娇躯猛地一颤，原本就因失血和恐惧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此刻更是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她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桌案，指尖冰凉。
他的话，如同一柄无情的利剑，彻底斩断了她最后一丝侥幸。
“留在我身边，”谢砚之的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的身上，带着审视，带着警告，更带着一种让她遍体生寒的占有欲，“替本使查案，找出你身上的秘密，和你那所谓的‘诅咒’真相。”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又极度危险的弧度：“如此，或有一线生路。”
“否则……”
那未尽的“否则”二字，如同悬在她头顶的利刃，散发着致命的寒光。林昭雪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名为生路，实为禁锢！
她从一个尚书府的替嫁庶女，变成了锦衣卫指挥使的“私有物”，一个随时可能因为失去利用价值或触怒主人而被抹杀的工具。
屈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在她心中翻涌，却最终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压了下去。她明白，此刻的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反抗，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民女……”林昭雪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她本想说“遵命”，但这两个字却如千斤巨石般堵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最终，她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不平等的“契约”。
谢砚之看着她苍白认命的模样，心中那股因掌控一切而带来的满足感，以及因触及未知而升起的隐秘兴奋，让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意似乎又浓重了几分。他缓缓踱步至窗前，目光投向窗外那抹熹微的晨光，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天亮之后，本使会让人为你安排新的住处。你的任务，即刻开始。”
林昭雪默默地站在原地，感受着手脚传来的冰冷与麻木。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己彻底落入了这个被称为“活阎王”的男人手中。这间曾见证了她身份彻底暴露的书房，也见证了她人生中最屈辱、最无助的一刻。
窗外的天光渐渐明亮，驱散了长夜的黑暗，却驱不散林昭雪心中的阴霾。名为生路，实为囚笼，她不知道自己将如何在这场被掌控的命运中挣扎求存。这条路，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险，更加莫测。
谢砚之，这个掌控了她生死的男人，他究竟是她的解药，还是更致命的毒药？
前路，己不仅仅是迷雾重重，更是布满了荆棘与陷阱，每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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