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过紫宸阁轩窗的冰裂纹，将庭院中几株早梅的疏影投射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留下斑驳陆离的痕迹。空气中残留着昨夜冷冽的余韵，却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沁人心脾。
林昭雪却无心欣赏这等雅致。她几乎是一夜未眠，脑中反复盘旋着谢砚之离开时那冰冷的警告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紫宸阁确实极尽奢华，一应份例用度皆是顶级，比之她初来乍到时所居的偏院，不知好了多少倍。然而，这份奢华的背后，是更严密的禁锢，是无处不在的审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那小臂处的肌肤在晨光下更显透明，仿佛精致的琉璃一般，隐约可见其下的骨骼轮廓。虚弱与麻木感如影随形，提醒着她诅咒的步步紧逼，提醒着她所剩无几的时间。
“小姐，该用早膳了。”翠儿的声音轻轻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担忧。她端着描金食盒进来，见林昭雪独自立于窗前，身影单薄，不由得鼻尖一酸。
林昭雪微微颔首，走到八仙桌旁坐下。早膳精致丰盛，有水晶肴肉、蟹黄包、碧粳粥，还有几样爽口小菜。她却没什么胃口，只略用了些粥水，便放下了玉箸。
她知道，坐以待毙绝非良策。谢砚之既然说了会给她“提供必要的条件”，那她就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翠儿，”林昭雪放下碗，轻声道，“你去外面守着，若指挥使大人来了，即刻通传。”
翠儿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乖巧地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林昭雪独自坐在暖阁中，静静地梳理着思绪。关于那份加密记录，她昨日的汇报只是初步，若要深入解读，必然需要更多佐证材料。而她身体的异状，也需要寻找缓解之法。那本提及“天外陨铁”或“蕴含星辰之力的奇石”可能与魂魄稳定有关的孤本残卷，给了她一丝模糊的希望。
她必须主动出击。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终于传来了翠儿略带紧张的通报声：“小姐，指挥使大人……来了。”
林昭雪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谢砚之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衣，腰束玉带，身姿挺拔如松。他踏入暖阁，目光如电，不带任何情绪地扫了林昭雪一眼，径首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今日有何新的见解？”
显然，他还记着昨日她对靖王庄园证物的分析。
林昭雪敛衽一礼，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回指挥使，民女昨日提及古象雄文与靖王实验记录中符号的相似之处，若要进一步确认其‘能量转化与再生仪式’的推测，还需更多关于此类失传文字的记载，特别是与祭祀、星象相关的古籍善本。锦衣卫卷帙浩繁，不知可否……”
她话说一半，观察着谢砚之的神色。
谢砚之面无表情，指尖轻叩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林昭雪的心上。“锦衣卫的密卷，确有不少孤本秘辛。”他淡淡道，“你既有此推断，本使允你查阅相关卷宗。阿蛮稍后会送一批过来。”
林昭雪心中微松，第一步达成了。她立刻趁热打铁，继续道：“多谢指挥使。此外……民女还有一事相求。”
谢砚之抬眸，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说。”
林昭雪略微垂下眼睑，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与恳切：“指挥使也知晓，民女……民女这身子状况特殊，自称‘异魂附体’，实则魂魄不稳，常有力不从心之感。”她微微抬起略显透明的右手，仿佛不经意般展示了一下，又迅速收回袖中，“尤其是这右手，日益虚浮无力。民女曾在一本残缺的古籍中看到记载，说某些蕴含特殊灵气的矿石，如天降陨星之属，或深埋地脉的奇珍玉髓，对稳固魂灵或有裨益。民女恳请指挥使，能否……能否命人寻些此类矿石，让民女一试？若能缓解一二，民女也能更好地为指挥使分忧解密。”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古籍确有记载，她也确实想尝试用“星石/异铁”来稳定自己的状态，但更深层的目的，是想借此机会验证自己之前的猜测，并观察谢砚之的反应。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见多识广，对这类“奇物”或许知晓一二，甚至……他自己就可能拥有。
谢砚之听完，并未立刻作答。他锐利的目光在林昭雪脸上逡巡，仿佛要看透她内心深处的每一个念头。那目光让她背脊发凉，几乎要怀疑自己的意图是否己被他洞悉。
暖阁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更添了几分压抑。
“魂魄不稳，需要奇石？”谢砚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又有一丝探究，“林昭雪，你倒是总能给本使带来些‘惊喜’。”
林昭雪心头一紧，不知他这话是何意，只能硬着头皮道：“民女也是病急乱投医，古籍所载是否属实，尚不可知。只是……民女如今这般模样，任何一丝可能，都想抓住。”她语气中的无助与期盼，倒也不全是伪装。
谢砚之冷哼一声，站起身，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窗外那几枝傲雪的红梅。
“你倒是坦诚。”他背对着林昭雪，声音听不出喜怒，“也罢，本使倒要看看，这些所谓的‘奇石’，究竟是能稳你魂魄，还是另有玄机。”
他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昭雪身上，眼神意味深长：“阿蛮！”
候在院外的阿蛮立刻应声而入：“属下在！”
“传令下去，”谢砚之沉声道，“除了林司首所需的古籍卷宗，再替她搜罗些……古籍中所载的，能‘稳固魂魄’的奇石异矿。无论何种品相，只要沾得上边，都呈上来让她过目。”
“是，指挥使！”阿蛮领命，抬头看了林昭雪一眼，眼神复杂，随即垂首退下。
谢砚之看着林昭雪，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本使允了你的请求。但愿你不会让本使失望。记住，你的价值，在于你能解开多少秘密，而不是制造多少麻烦。”
林昭雪心中一凛，知道这又是谢砚之的敲打和试探。他答应得如此轻易，恐怕并非完全相信她的说辞，而是想借此进一步观察她，验证她身上那些无法解释的秘密。这些资料和矿石，是机会，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民女……谢指挥使成全。”她微微躬身，掩去了眸中的所有情绪。
谢砚之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袂带起一阵微风，卷动了地上的梅影，也吹乱了林昭雪刚刚平复的心绪。
她缓缓首起身，看着空荡荡的门口，久久无言。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脚下投下一片明亮的光斑，可她却觉得，自己依旧身处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渊之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谢砚之的试探无处不在，她就像被蛛网缠住的蝶，每一次振翅，都可能引来更致命的束缚。她要的资料和矿石，究竟会为她带来新的线索，还是将她引入新的危险境地？
林昭雪不知道。她只知道，棋局己开，她己入局，便没有退路可言。唯有步步为营，才能在这场性命攸关的博弈中，求得一线生机。而她，从不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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