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阁内的海棠花影，随着日头西斜，在窗格上拉得愈发细长。林昭雪用过午膳后，便被谢砚之“请”至了他的书房。依旧是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只是今日，案头除了堆积如山的卷宗，还多了几样新物件。
阿蛮垂手立在一旁，面无表情，如同往常一般沉默。他身前的矮几上，摊放着数卷泛黄的古籍残页，纸张边缘多有破损，墨迹亦有深有浅，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搜罗而来。旁边则随意地摆放着三五块颜色各异的石头，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与林昭雪想象中“蕴含星辰之力”的奇石相去甚远。
“夫人要的东西，本官己命人寻来一部分。”谢砚之的声音不带丝毫温度，从书案后传来。他端着一杯清茶，目光锐利如鹰，落在林昭雪身上，“这些是阿蛮从各处搜罗的关于西域巫蛊之术的残篇，以及几块据称有些来历的石头。你且看看，是否有用。”
林昭雪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福了一礼：“有劳指挥使大人费心了。”她知道，这看似寻常的物件交接，实则是谢砚之新一轮的试探。他要看的，不仅仅是这些东西对她是否有用，更是她如何去用，以及从中能得到什么。
她走到矮几旁，先拿起那些残卷细细翻阅。这些纸张质地不一，有的薄如蝉翼，有的厚重粗糙，上面记载的文字也并非全是中原字体，间或夹杂着一些扭曲盘旋、如同鬼画符般的符号，正是老周曾提及的古象雄文或是某种更偏僻的西域巫蛊文字。
林昭雪强忍着右手传来的阵阵麻痹与虚弱感，主要依靠左手翻动书页。她的小臂在衣袖的遮掩下，那种令人不安的琉璃质感似乎又明显了几分。她将精力高度集中，试图从这些零散而晦涩的记载中，找出与靖王那份加密记录相关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书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谢砚之看似在批阅公文，眼角的余光却始终不离林昭雪的身影。他看着她蹙眉沉思，看着她用左手笨拙却执着地比对着那些奇特的符号，看着她偶尔因右手不适而极力掩饰的细微停顿。
这个女人，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她的来历，她的知识，她那只越来越古怪的右手，还有她那所谓的“魂魄不稳”……谢砚之从未完全相信她的说辞，但她一次次在案件中展现出的敏锐与能力，又让他不得不依赖。这种矛盾的心态，让他对林昭雪的探究欲愈发浓烈。
不知过了多久，林昭雪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一张残破的羊皮卷上。那羊皮卷的角落，用一种暗红色的染料描绘着一个极其复杂的符号，其核心结构，竟与她在靖王府庄园缴获的那份加密记录中，一个反复出现、百思不得其解的符号，有着惊人的相似！
她心中剧震，连忙将那份加密记录的誊抄本从袖中取出——这是她早己烂熟于心的东西。两相对照，果然！虽然羊皮卷上的符号更为古老和繁复，但其核心的几个扭转和交叠之处，与加密记录中的那个符号如出一辙！
“这个符号……”林昭雪指着羊皮卷，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转向谢砚之，“大人请看，此符号与我们之前得到的靖王府密件上的一个关键符号，几乎同源！”
谢砚之放下手中的狼毫，深邃的目光投向那张羊皮卷。他起身踱步过来，俯身细看。
林昭雪继续道：“这羊皮卷上记载，这个符号在古老的西域祭祀仪式中，代表着‘转化’或‘献祭’之意。它通常与某种生命能量的转移，或是……灵魂的某种蜕变有关。”她的声音因这个发现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转化？献祭？”谢砚之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两个词，让他瞬间联想到了靖王那些非人道的实验，以及他那“逆天改命”的狂妄野心。“他想转化什么？又想献祭什么？”
林昭雪摇了摇头：“残卷语焉不详，只提及这是一种极为凶险的仪式，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反噬，甚至……魂飞魄散。”她刻意加重了最后西个字，观察着谢砚之的反应。
谢砚之的眼神幽暗了几分，没有接话，转而看向那几块石头：“这些石头呢？”
林昭雪闻言，将注意力从羊皮卷上移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开始仔细检查那几块矿石。
第一块是深褐色，表面粗糙，带着些许铁锈般的斑点。林昭雪用左手拿起，入手颇沉，质地坚硬，但除此之外，并无特异之处。她尝试用银簪的尖端去刮擦，只留下淡淡的白痕。
第二块则呈灰白色，带着玉石般的温润光泽，入手微凉。林昭雪凝神细看，也未发现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特殊纹理。
其余几块，亦是大同小异，或色泽暗淡，或质地普通，皆不似她所期待的、能与她身体产生共鸣的“奇石”。她甚至悄悄催动了一内的【逆天残页簿】，希望能引动这些石头的反应，然而，一切都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一丝失望从心底蔓延开来。她原本期望这些由锦衣卫搜罗来的“奇石”能给她带来惊喜，哪怕只是一丝缓解诅咒的希望也好。然而，现实却如此骨感。
“如何？”谢砚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探究。
林昭雪放下手中的最后一块石头，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回大人，这些石头……似乎并无特殊之处。或许是妾身学识浅薄，未能识得宝物，又或许……它们并非妾身所寻之物。”她顿了顿，补充道，“妾身所感的‘魂魄不稳’，似乎需要的是那种……本身便蕴含着某种奇异能量的灵石，而非寻常矿石。”
她这话半真半假。真者，这些石头的确未能引动她体内的任何异状；假者，她也无法确定真正的“奇石”究竟是何模样，只能根据残页簿和自身诅咒的特性进行模糊的推测。
“是么。”谢砚之不置可否，目光在那几块石头上扫过，看不出情绪。他缓缓道：“既然这些无用，那便罢了。只是，关于那‘转化’的符号，你可有更多解读？”
林昭雪沉吟片刻，道：“目前线索尚少。但结合靖王之前的种种行径，属下斗胆猜测，他所谓的‘转化’，恐怕与那些‘改造人’实验脱不了干系。他或许是想通过某种祭祀仪式，将普通人‘转化’成更强大的武器，或是……从某些特殊的‘祭品’身上，夺取或转化某种力量，以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刻意将话题引向靖王的实验，避免过多暴露自己对“灵魂”、“能量”这些超自然概念的深入理解，以免引起谢砚之更深的怀疑。
谢砚之负手而立，眸光深沉地凝视着窗外逐渐暗淡的天色。书房内的光线变得有些昏黄，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地面，平添了几分萧索与威严。
“祭祀……转化……”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靖王所图，果然非小。”
林昭雪垂首，心中却在飞速盘算。符号的解读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进展，至少让她对靖王的图谋有了更具体的方向。但矿石的无效，却让她自救的希望又渺茫了一分。她知道，谢砚之绝不会轻易放弃对她的试探和利用，今日之事，不过是他众多棋路中的一步。
这“转化”二字，究竟是指转化什么？是力量，是生命，还是……命运？谢砚之对这个发现，是真的如表面般重视，还是在借她之手，印证他早己掌握的某些信息？那看似平静无波的眼底，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渊？
这场猫鼠游戏，果然如她所料，正在不断升级。而她，除了小心应对，更要积极寻找破局的关键。那虚无缥缈的“奇石”，或许并非唯一的出路。
她悄然握紧了微微发麻的左手，指尖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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