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三更，寒意愈发深重。偏院耳房内，烛火爆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将林昭雪从凝神的状态中惊醒了几分。
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带着几丝白雾，揉了揉因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左手尚算灵活，但那几乎完全透明的右手，此刻如同冰雕玉琢一般，寒气森森，即便裹在厚实的衣袖里，也无法驱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凉意。
案上，白瓷碟中的那一小撮白色粉末，因之前的测试己所剩无几。旁边，是那根淬了幽蓝毒芒的银针。林昭雪深吸一口气，再次将心神沉入这棘手的分析之中。
方才，她己用一根磨尖了的细竹签，极其小心地从毒针针尖刮下微不可察的一点点淬毒残留。量太少了，少到几乎无法进行任何有效的物理或化学性质对比。但她还是将这微尘般的残留物，与那白色粉末并列放在另一片干净的薄铜片上，置于烛火旁，试图通过气味和加热后的细微变化进行比对。
希望渺茫，但她必须尝试。
她凑得很近，左手轻轻在铜片上方扇动，引导气流。那股熟悉的、甜腻与苦涩交织的异香再次传来，与白色粉末单独加热时的气味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因为量少，这股气味更加飘忽，若有若无。
林昭雪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她迅速取过老周送来的那块带有黄绿色斑点的奇特矿石，按照之前的方法，将其在炭火上略微烤热，然后迅速移到铜片下方，让矿石散发出的温热气息熏蒸着铜片上的两种样本。
屏息凝神。
几乎是瞬间，那股在白色粉末测试中惊鸿一瞥的、类似腐败花蜜的腥甜气，再次出现了！而且，这一次，似乎因为两种样本同时存在，那股腥甜气比之前更为清晰，也更为……纯粹。
“错不了！”林昭雪的瞳孔猛地一缩，心头巨震。
尽管没有现代仪器的精确分析，但通过这种原始的交叉比对和她身为顶尖法医的敏锐嗅觉，她几乎可以肯定——毒针上淬炼的剧毒，与那香囊夹层中发现的白色粉末，即便不是完全相同的物质，也必然是同源，或者至少是主要成分一致！
这个发现让她遍体生寒。
这意味着，苏绣娘之死，绝非简单的仇杀或情杀。凶手使用的，是一种经过精心提炼、甚至是这个时代不应出现的烈性神经毒素！而这种毒素，又与林清月随身携带的香囊（或其仿制品）中的粉末高度吻合。
靖王……魏公公……林清月……苏绣娘……还有奇珍阁的异常染料……秘密庄园的改造人实验……这些看似零散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这股诡异的“腐败花蜜腥甜气”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
林昭雪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疲惫。诅咒的侵蚀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如今面对这般超越时代的阴谋，她手中的筹码少得可怜。
“必须尽快将这个发现告知谢砚之。”她暗忖。虽然他对自己的态度依旧是怀疑与利用居多，但至少在对付靖王这件事上，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这种烈性毒剂的出现，意味着靖王的图谋比他们想象的更危险，也更疯狂。
她将铜片上的残留物小心封存好，又仔细收拾了案上的各种“实验器材”，熄了烛火，推开房门。夜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她紧了紧衣襟，快步朝着主院谢砚之书房的方向走去。这个发现，或许能为她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和信任，也或许，会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但她别无选择。
与此同时，夜色更深处的锦衣卫指挥使衙门内，气氛比谢府的寒夜更多了几分凝重与肃杀。
谢砚之端坐于书房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上的卷宗。烛光在他俊美却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浅浅的阴影，使得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更显得幽沉难测。
阿蛮一身黑色劲装，如同融入暗夜的猎豹，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前下方，垂首汇报着最新的情报。
“……属下查实，近日常有不明身份之人秘密出入靖王府别苑，行迹诡异。另，魏公公近几日表面称病不出，实则暗中调动了数批人手，去向不明，似乎在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务。”阿蛮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却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入谢砚之耳中。
谢砚之闻言，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魏公公……靖王府的心腹爪牙，向来替靖王处理那些最阴暗、最血腥的勾当。从之前马婆子被灭口，到苏绣娘案调查中证人集体失声、线索被强行抹除，桩桩件件都隐隐透着这个老阉贼的毒辣手腕。
如今苏绣娘案刚刚发生，林清月失踪成谜，这个老东西又开始上蹿下跳，若说与此案无关，谢砚之绝不相信。
“处理‘见不得光’的事务么……”谢砚之冷哼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与杀意，“他替靖王擦的屁股还少么？”
他想起林昭雪今日送来的那份关于白色粉末的初步分析——虽然言辞谨慎，只说是“疑似某种罕见烈性毒物，具体成分待查”，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凝重与推测，己让他心头一凛。若真如她所言，靖王手中掌握着这等阴毒之物，其危害之大，绝不亚于那些改造人。
“苏绣娘案，京兆府那边可有新的进展？”谢砚之问道，目光却依旧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一份京城舆图上，手指在某个区域缓缓划过。
“回禀指挥使，京兆府依旧将疑凶锁定在失踪的林大小姐身上，只是苦于无法寻到其踪迹。我们的人暗中查访，苏绣娘平日交往简单，除了与林府有些往来，并无其他仇家。倒是她死前几日，曾有人见到魏公公府上的管事与其有过接触，但具体谈了什么，无人知晓。”阿蛮如实禀报。
“魏公公府上的管事……”谢砚之的指尖在舆图上代表魏公公府邸的位置重重一点，“看来，这个老奴才，知道的不少。”
他沉吟片刻，眸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阿蛮，你亲自带一队精锐，给我日夜不停地盯死魏公公！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事无巨细，都给本指挥使查清楚！本指挥使倒要看看，他这只老狐狸，究竟想在苏绣娘这潭浑水里，遮掩些什么，又想捞些什么！”
谢砚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森寒的杀气。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魏公公这条线，很可能就是解开苏绣娘案、找到林清月下落，甚至进一步挖出靖王核心阴谋的关键突破口。
“属下遵命！”阿蛮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他知道，指挥使一旦露出这样的神情和语气，便意味着一场新的猎杀即将开始。而他，将是那最锋利的猎犬。
“记住，魏公公老奸巨猾，行事务必小心，切莫打草惊蛇。”谢砚之再次叮嘱道，他深知这个老对手的难缠。
“属下明白。”阿蛮应声，身影一晃，便如同鬼魅般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之中，悄无声息地离去。
书房内，只剩下谢砚之独自一人。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目光投向沉沉夜幕笼罩下的京城。
靖王，魏公公……苏绣娘，林清月……还有那个身负无数秘密的林昭雪……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缓缓收紧。而他，必须在这张网彻底合拢之前，找到那个最关键的节点，一刀斩断！
魏公公，你这条靖王养的老狗，可千万别让本指挥使失望啊。
夜风呼啸，卷起几片枯叶，在窗外盘旋飞舞，仿佛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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