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寒风似乎在谢砚之那句石破天惊的追问出口之后,便骤然停歇了所有的喧嚣。空气凝固得如同深冬的寒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被无限放大,沉甸甸地压在林昭雪的心头。
“林昭雪,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那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裹挟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探究,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落在她耳中,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猛地抬起头,撞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因误伤原主而积压多年的愧疚,有对她“异魂”身份的震惊与探究,有对未知力量的警惕与掌控欲,更有那一丝她难以名状、却让她心悸不己的……痛苦与挣扎。
无路可退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林昭雪的脑海。她知道,从她踏入这个时代,顶替了那个可怜的庶女开始,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近乎审判的方式。
她张了张口,喉咙干涩得厉害,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承认?如何承认这匪夷所思的穿越?否认?面对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连日来的禁足、对“天外陨铁”渺茫希望的苦寻、以及此刻谢砚之雷霆万钧般的质问,早己将她的精神绷紧到了极致。右手小臂处那熟悉的虚无感再次如跗骨之蛆般袭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提醒着她所剩无几的时间和摇摇欲坠的身体。
强烈的眩晕感猛地攫住了她,眼前谢砚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开始变得模糊,耳边的嗡鸣声越来越响。她只觉得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咳……咳咳……”
林昭雪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下意识地用左手紧紧捂住胸口,试图压下那翻涌的气血,另一只几乎透明的右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谢砚之见状,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骤然一缩,原本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也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他伸出手,本能地想去扶她,但手指在空中顿了顿,终究还是僵硬地收了回来。
他预想过她会辩解,会惊慌,会矢口否认,甚至会试图用她的“奇能异术”来蒙混过关,却唯独没有料到,她会是这样一种……几近崩溃的脆弱模样。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她那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
“林昭雪!”谢砚之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和……担忧。
他上前一步,终究还是扶住了她摇晃的肩膀。入手处,是惊人的纤瘦和冰冷。
“先……先进屋。”他的声音依旧冷硬,但那份迫人的气势却悄然收敛了些许。
林昭雪几乎是被他半拖半扶地带回了偏院的内室。方才那阵剧咳耗尽了她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她软软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视线依旧有些模糊。
那场决定命运的摊牌,似乎就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身体不适,暂时中断了。
接下来的几日,谢府的气氛依旧压抑,但谢砚之却并未再提起那日被打断的质问。他似乎变得更加忙碌,时常早出晚归,偶尔在府中与林昭雪碰面,也只是目光沉沉地扫过她一眼,便匆匆离去。
林昭雪乐得如此,她需要时间来平复心绪,也需要时间来思考如何应对那迟早会再次降临的审判。只是,身体的虚弱感却与日俱增,让她连多走几步路都觉得疲惫不堪。
转眼,便到了腊八。
大邺朝并无现代那般隆重的节日氛围,但寻常人家在这一日也会煮上一锅香甜的腊八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阖家安康。谢府虽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府邸,规矩森严,但今日也难得地透出几分烟火气。
庭院里,几个洒扫的仆妇脸上也带着些许轻松的笑意,低声谈论着各家粥品的做法。几株耐寒的腊梅在墙角悄然绽放,清冽的幽香在寒风中若隐若现,给这肃杀的府邸平添了几分生气。
林昭雪裹着厚厚的裘衣,独自坐在廊下的避风处。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洒下几缕苍白的光芒,却驱不散她眉宇间的落寞。
她看着庭院中仆人们为这点滴的节日气息而忙碌,看着那盛开的腊梅努力地向着微弱的阳光舒展花瓣,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思念毫无预兆地涌上了心头。
她想家了。
想念现代那温暖的公寓,想念实验室里熟悉的福尔马林气味,想念那些一起并肩作战的同事,甚至想念那些让她头疼不己的复杂案件。她想念热气腾腾的火锅,想念香甜的奶茶,想念触手可及的自由……
可如今,她却被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身体如同风中残烛,未来一片迷茫。那所谓的“天外陨铁”,至今杳无音信,而谢砚之那句“你到底是谁”的质问,如同悬顶之剑,随时都可能落下。
她下意识地将右手更深地藏入宽大的袖中。那只手,如今己经不仅仅是小臂透明了,几乎整只手臂在光线下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如同琉璃般的质感,骨骼的轮廓在阳光下若隐若现,仿佛随时都会碎裂消散。她甚至不敢用力去触碰任何东西,生怕那脆弱的平衡会被轻易打破。
一丝苦涩的笑意在她唇边泛起。法医,本是探寻逝者真相的人,如今,她自己却成了一个即将消散的谜。
“咔哒。”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打断了林昭雪的沉思。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除了谢砚之,还有谁能在这守卫森严的偏院中来去自如,且带着如此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她没有动,依旧静静地望着庭院中的那几枝腊梅,仿佛要将那微弱的香气和颜色都刻入骨髓。
谢砚之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他本是处理完一些紧急公务,路过此地,却无意中看到了她独自枯坐的落寞背影。
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将她的身影勾勒得愈发单薄。她微微低着头,侧脸的线条柔和而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透着一股令人心疼的脆弱。她的右手,一如既往地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袖中,但即便如此,那袖口处隐约露出的、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腕骨,还是刺痛了他的眼。
他想起那日她剧烈咳嗽后苍白如纸的脸庞,想起她这些日子愈发明显的虚弱,想起她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对“天外陨铁”的殷切期盼,以及……自己那句冰冷而残忍的质问。
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了一下,泛起一丝陌生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察觉的酸涩与……不忍。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迈开脚步,缓缓走到她身侧。
林昭雪感受到来人的靠近,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僵,却没有回头。她以为,他又要开始那未完的审问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谢砚之并没有开口说话。片刻的沉默之后,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茶杯是普通的青瓷,杯中是清澈的茶汤,袅袅的热气氤氲而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姜味和红糖的甜香。
林昭雪微微一怔,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男人。
谢砚之依旧是那副冷硬的神情,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前方,仿佛递茶这个动作只是无意识的举动。只是,那紧抿的薄唇,似乎比往日柔和了几分。
“今日是腊八。”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不似往日那般带着锋利的寒意,“厨房煮了驱寒的姜糖茶,你身子弱,喝些暖暖。”
林昭雪看着那杯散发着暖意的姜糖茶,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谢砚之,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惊讶,不解,警惕,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暖流。
这个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竟然会主动给她递上一杯热茶?还用这种近乎……温和的语气?
这实在太反常了。反常得让她不由自主地怀疑,这杯茶里,是否又藏着什么新的试探。
但鼻尖萦绕的淡淡甜香,和那杯中升腾的热气,却又实实在在地驱散了几分周身的寒意。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伸出尚且能活动的左手,接过了那杯茶。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一股暖流顺着手臂缓缓传遍西肢百骸,让她因寒冷和虚弱而有些僵硬的身体,似乎也舒缓了几分。
“多谢……指挥使大人。”她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谢砚之“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言。他依旧站在她身旁,目光投向远处的腊梅,仿佛那几朵在寒风中颤抖的花儿,比身边这个身怀无数秘密的女人更值得关注。
庭院中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寒风偶尔吹过梅梢发出的轻微簌簌声,以及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林昭雪捧着热茶,小口地啜饮着。姜的辛辣和红糖的甘甜在口中交织,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她纷乱的心绪,有了一瞬间的平静。
她知道,这杯茶,或许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举动,或许是他复杂心绪下的一丝动摇,并不能改变他们之间那剑拔弩张的对峙局面。那句“你到底是谁”的追问,依旧像一把利刃,悬在她的头顶。
但此刻,这杯意外的热茶,却像是一缕穿透了层层乌云的微弱阳光,让她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与绝望中,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暖意。
只是,这暖意又能持续多久呢?当茶凉之后,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抬眼,悄悄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男人。他依旧是那副渊渟岳峙的姿态,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比平日里少了几分凛冽的杀伐之气,多了几许难以捉摸的幽深。
他,到底在想什么?关于那“天外陨铁”,他究竟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说?他今日这反常的举动,又意味着什么?
迷雾重重,依旧望不见尽头。
而她,只能在这片刻的、虚幻的温暖中,积蓄着应对下一场风暴的力量。因为她知道,暴风雨,从未真正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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