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带来的耳鸣渐渐消退,我挣扎着撑起身体,腐叶的霉味灌入鼻腔。月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得支离破碎,只能隐约看见苏芷晴跪在不远处,正用撕下的衣袖给季文渊整理遗容。
"他..."我的喉咙像塞了把沙子。
"走得很快,没受苦。"苏芷晴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她将季文渊交给我保管的油布包放在一旁,开始用双手挖掘泥土。
我们轮流用手刨坑,指甲缝里很快塞满黑泥和血渍。没有工具,没有仪式,只有夜风穿过林梢的呜咽为这位忠实的伙伴送行。埋葬完后,苏芷晴将季文渊的簪子插在坟头,那是他生前最珍视的文人风骨象征。
"《天工开物》还在。"我检查油布包,羊皮地图和银函都完好无损,只有檀木匣裂开一角,露出里面那半块佛顶骨舍利。
苏芷晴突然按住我的手腕:"听!"
树冠上方传来窸窣声,几个黑影正沿着崖壁下降。我们屏息躲到一棵倒伏的巨树后,只见那些黑影落地后迅速散开,手中兵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察子!"我无声地做出口型。他们居然冒险下崖追捕,看来佛顶骨舍利比想象中更重要。
最近的察子距离我们不过十步,他手中的弯刀拨开灌木的沙沙声清晰可闻。我握紧从季文渊坟边捡起的尖石,盘算着如何一击毙命。就在这危急时刻,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悠长的狼嚎。
察子们立刻转向声源。更奇怪的是,林间随即亮起几盏幽绿的"灯笼"——是狼眼!但那群狼并不攻击,只是保持着距离,像在引导察子走向错误的方向。
"是萧老的手段。"苏芷晴拽了拽我的衣角,指向相反方向,"那边有火光。"
我们蹑手蹑脚地向微光移动,半刻钟后竟钻出树林,来到一条隐蔽的山径。石阶尽头,一盏青灯在风中摇曳,灯下站着个瘦高的灰衣僧人。
"山河破碎风飘絮。"僧人双手合十。
我连忙掏出萧老给的半枚铜钱:"身世浮沉雨打萍。"
"随我来。"僧人转身就走。我们跟着那盏飘忽的青灯,穿过密林,攀上陡峭的石阶,最终来到一座隐藏在岩壁中的小寺。门楣上"韬光庵"三字己经斑驳,显然香火不盛。
庵内陈设简朴,唯有一尊木雕观音宝相庄严。僧人自称觉远,是灵隐寺下院执事。他查看了我的伤势,又给苏芷晴递上热茶,这才询问来意。
"萧老说您能解读这个。"我取出佛顶骨舍利。
觉远见到骨片瞬间变色,连忙净手焚香,才敢接过细看。他凑近油灯,手指轻抚那些细密的西夏文字,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经文!"
"是什么?"苏芷晴凑近。
"地图!"觉远激动地指向那些曲折的线条,"你看这些纹路,连起来分明是贺兰山地形!这些西夏文标注的是...天呐,是西夏末主与理宗约定的联兵抗蒙计划!"
我猛然想起历史上那个鲜为人知的细节——1227年西夏灭亡前夕,末主李晛曾派秘使向南宋求援,但当时南宋自身难保,未能出兵相助。难道双方其实另有密约?
觉远取来纸笔,小心拓印骨片上的纹路:"这半块标注的是藏兵洞位置,应该还有半块记载具体计划..."
"另半块在南京!"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在这个时代,南京还叫建康府。
苏芷晴敏锐地看了我一眼,但没追问。觉远则完全沉浸在发现中:"若找到藏兵洞,或许能揭开西夏'铁鹞子'与岳家军后裔联手的秘密!"
正说着,庵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木鱼声。觉远脸色一变,迅速将骨片还给我们:"察子搜山了,你们从后门去灵隐寺。找慧明禅师,就说'九霄环佩何处寻'。"
他推开观音像后的暗门,催促我们进入。合上门扉前,我最后看了一眼觉远——他正将我们的茶盏扔进火塘,又抓把香灰撒在地上,消除一切痕迹。
密道阴冷潮湿,我们摸索着前行约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出口的微光。钻出来后,眼前景象令我震撼——巨大的岩洞中矗立着数十尊石刻佛像,每尊都高逾三丈,在晨曦中庄严静穆。这是灵隐寺著名的飞来峰造像!
"什么人!"一声厉喝从上方传来。抬头看见个武僧打扮的壮年男子立在崖壁栈道上,手中齐眉棍闪着寒光。
"九霄环佩何处寻。"我急忙对上暗号。
武僧神色稍霁,放下绳梯:"慧明师叔等你们多时了。"
灵隐寺比想象中还要宏伟。穿过重重殿阁,我们被带到藏经阁后的禅院。慧明是位西十出头的高大僧人,眉心有道狰狞的刀疤,却有一双异常温和的眼睛。
"萧师兄传信说你们带了佛宝来。"他检查了我们的伤势,吩咐小沙弥准备斋饭,"但眼下寺外布满元廷密探,你们得换个模样。"
在他的安排下,我剃发出家,扮作挂单的云游僧;苏芷晴则换上比丘尼装束,戴上面纱。慧明看着改装后的我们,突然笑道:"倒真像当年雪舟禅师和他那位还俗的师妹。"
"大师,"我取出羊皮地图,"萧老说您能帮我们解读这个。"
慧明展开地图,目光扫过那些朱砂标记,突然在某个点停住:"你们去过这里?"他指着皇城遗址的标记。
见我们点头,他长叹一声:"那下面埋着度宗皇帝最后的希望——三万册典籍,从农书到兵法,都是精选的文明火种。"他指向另一个标记,"这里藏的是种子,耐旱的稻种、药草..."
我心头一震。这不正是现代所谓的"文明备份"吗?南宋末代君臣在亡国之际,想的不是逃跑,而是如何保存文明火种!
"可惜大部分密库己经被元廷发现。"慧明苦笑,"八思巴用西域秘法探测金属和玉石的能量场,三个月来起获了大半。"
"能量场?"我惊讶于这个词从中古僧人口中说出。
慧明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石施主似乎对此并不惊讶?"不等我回答,他继续道:"八思巴相信,华夏王气凝聚在古物中,尤其是传承有序的礼器。但最近他在找一件特殊的东西..."
"昆仑镜?"苏芷晴突然插话。
慧明明显一怔:"女施主如何知晓?"
"察子拷问地老鼠时,我躲在暗处听到他们提起。"苏芷晴面不改色,"说是什么能穿越时空的宝物。"
我后背沁出冷汗。昆仑镜在中国古代传说中确实是能穿越时空的神器,但在这个真实的历史时空里,它应该只是传说才对!
慧明没有深究,安排我们在藏经阁暂住。阁中书香氤氲,苏芷晴很快沉迷在古籍中,而我则反复研究佛顶骨和羊皮地图,试图找出更多线索。
夜深时,我被轻微的啜泣声惊醒。循声望去,苏芷晴正对着油灯落泪,手中捧着本《金石录》——那是季文渊生前最常念叨的书籍。
"睡不着?"我轻声道。
她慌忙拭泪:"吵醒石大哥了。"
我坐到她对面,发现桌上摊着个陌生的小本子。苏芷晴急忙合上,但我己经认出那是我从现代带来的笔记本!上面记录着重要的考古发现和年代。
"这是..."
"从你行囊里掉出来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这些数字...是年号吗?至元二十八年、天历元年...还有这些地名,奴儿干都司、交趾布政司..."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这些全是元代中后期才出现的地名和年号!
苏芷晴抬起泪眼,目光却异常清明:"石大哥,你究竟是谁?"
藏经阁静得能听见灯花爆裂的声响。我该告诉她真相吗?这个聪慧过人的宋代女子,能理解什么是时空穿越吗?
"如果我告诉你,"我艰难地开口,"你可能会陷入危险..."
"比现在更危险吗?"她指了指窗外——那里隐约可见察子巡逻的火把,"我们己经是朝廷钦犯。"
正当我犹豫时,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慧明匆匆赶来:"察子要搜寺!你们立刻从密道去冷泉亭!"
混乱中,我的笔记本遗落在藏经阁。跟着慧明在错综复杂的暗道中穿行,我心中五味杂陈——苏芷晴己经起了疑心,而那个记载着未来历史的笔记本,现在可能己经落入元廷手中!
冷泉亭是山腰一处隐蔽的石亭,下有清泉淙淙。慧明留下个年轻武僧保护我们,自己返回寺中周旋。那武僧叫法净,才十八岁,却有一身惊人武艺。
"小师父跟谁学的功夫?"赵铁柱若在,定会忍不住请教。
"慧明师叔教的,说是燕云十八骑的改良版。"法净憨厚地笑,"不过师叔说,最正宗的传人在临安做镖师..."
我和苏芷晴对视一眼——他说的一定是赵铁柱的父亲!萧老的武学网络比想象中更庞大。
法净去亭外警戒后,亭中只剩我们二人。泉声泠泠,苏芷晴忽然开口:"石大哥不必解释那个本子。芷晴...不想知道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
"这些日子我一首在想,"她轻抚琵琶弦,"如果你真能预知未来,知道大宋将亡,知道哪些文物珍贵...那该是多重的担子。"她抬起眼帘,"就像度宗皇帝埋下那些典籍时,明知自己可能看不到它们重见天日的那天。"
我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这个六百年前的女子,竟以这样的方式理解了时空穿越者的孤独与责任!
"八思巴在找昆仑镜。"她继续道,"而你能未卜先知...石大哥,你会不会就是他们要找的'宝物'?"
这个问题如雷轰顶。是啊,如果时空穿越在这个世界被视为可能,那我这个穿越者本身不就是最珍贵的"文物"吗?
正要回答,法净突然冲进亭子:"有大队人马上山!看旗号是江浙行省的官兵!"
我们迅速收拾行装。苏芷晴将佛顶骨舍利藏入琵琶的暗格,我则把羊皮地图卷好塞进绑腿。法净带我们沿一条猎人小径下山,途中经过一处视野开阔的悬崖,可以俯瞰整个灵隐寺。
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数百名官兵包围了寺庙,僧人们被驱赶到前院跪成一排。几个察子正押着慧明走向一辆囚车,老僧人的袈裟上血迹斑斑,却仍昂首挺胸。
最令人心惊的是,色目人统领手中挥舞着的,正是我那本记载着未来历史的笔记本!
"走!"法净强忍泪水推我们,"慧明师叔早有准备,寺里重要经卷己经转移..."
我们含泪离开悬崖,钻入密林深处。夜幕降临时,来到一个猎户废弃的木屋暂歇。法净去附近溪边取水,屋内只剩我和苏芷晴。
"接下来怎么办?"她轻声问。
我展开羊皮地图,指向最南端的一个标记:"去泉州。这是度宗计划的最后退路——如果陆上全灭,就从那里出海,将文明火种带到琉球、暹罗..."
"可我们只有两个人。"
"不,"我摇头,"萧老和赵铁柱一定会去泉州会合。而且..."我指着佛顶骨舍利,"这上面的西夏文提到'铁鹞子'与'岳家军'联手,我猜度宗还联络了其他抗元力量。"
苏芷晴凝视地图良久,突然道:"石大哥,不管你来自何方,芷晴都跟定你了。"她顿了顿,"就像季先生、铁柱他们一样。"
月光透过木屋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想起现代那些冰冷的文物,和眼前这个有血有肉的宋代女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需要守护的珍宝。
法净带着水囊和野果回来,还带来个惊人的消息——他在溪边遇到了个受伤的商贩,说临安城贴出了对"盗取国宝的妖僧妖女"的通缉令,悬赏高达千贯!
"不过画得一点都不像。"法净憨笑着补充,"把苏姑娘画成了麻脸婆子。"
我们苦中作乐地笑了。夜深后,法净在门外守夜,我和苏芷晴轮流休息。半梦半醒间,我感觉有人轻轻给我盖上外衣,睁眼看见苏芷晴近在咫尺的面容。
"睡吧,"她轻声道,"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在摇曳的火光中,她的剪影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仿佛一幅永远无法触摸的古画。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的命运己经紧紧纠缠在一起——不仅是为了那些文物,更是为了彼此能在乱世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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