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过三响，季文渊的狼毫笔突然顿在《周易》抄本上。羊油烛照着他面前拼接的阴符密码——那些针孔在契丹文货单上排列成坤卦初六爻辞，旁边苏州码子对应的却是军器监火器库的方位坐标。
"这不是普通走私。"石步云用银刀挑开素胎瓷盘的蜡封，盘底遇热显出的星图正与潮音洞航海图重叠，"你们看天枢星位标注的'丙七'，这是至元八年大都城防的暗号。"
苏芷晴忽然推开窗棂，夜风裹着咸腥气卷入。她手中两枚元宝相撞发出闷响："林三娘送来的官银，底部刻着'军监甲字'。"烛光下，银锭凹槽里的黑色残留物闪着诡异光泽，像是未燃尽的火药。
赵铁柱踹开房门时，手里提着半桶发霉的桐油："找到内鬼了！"这个素来粗豪的匠人此刻眼布血丝，"我在船坞暗格里发现调配记录..."他展开的麻布上密密麻麻记着配料比例，其中"樟脑廿两"的字迹墨色簇新，与三年前的旧账截然不同。
五更天，双屿港的渔市刚起喧闹。石步云扮作贩漆商人蹲在石板桥下，看着市舶司的巡船驶过。船尾押货的色目人正在清点木箱，突然有只箱子松动，滚落的磁州窑梅瓶在晨曦中泛着诡异红光——那是掺了朱砂的釉色，只有军器监试验火油的窑场才会使用。
"石先生对火攻窑感兴趣？"陈账房鬼魅般出现在身后，这个牙行监视者手中算盘珠突然脱落三颗，正落在石步云布鞋前，"三日后未时三刻，龙泉码头的'唱衣会'，有批高丽青瓷..."他话未说完，突然被疾驰而过的马车惊退，车帘翻飞间露出半张带刀疤的脸——正是官牙头目那日码头勒索时的手下。
季文渊的咳嗽声在潮音洞内激起回响。他正用苏芷晴调制的显影药水涂抹阴符密码，羊皮纸上逐渐浮现出八思巴文与高丽谚文交织的密信："...丙辰年置军器于磁州窑七号，借海贸输高丽..."文士的指尖突然颤抖起来，这日期正是三年前他们船队遭遇黑潮漂流琉球之时。
苏芷晴掀开暗室的青石板，十二个素胎瓷盘在琉璃灯下悬浮旋转。当她将灯盏倾斜西十五度时，盘底的航海暗记突然投射到岩壁上，交织成完整的东海布防图。图中标注的十七处暗礁，竟与官牙走私路线完全重合。
"哈桑送来拜帖。"赵铁柱拎着还在滴水的羊皮卷进来，卷轴末端盖着波斯商会的六芒星印，"说是用这个换钴料配方。"展开的卷轴上画着大食玻璃窑的结构图，但季文渊注意到边角处有用茜草汁写的契丹小字——正是阴符密码的解读法则。
石步云突然用茶汤泼向岩壁布防图。水流蜿蜒处，三个朱砂标记逐渐显现：双屿港军器库、岱舆岛烽火台、高丽耽罗港。他取出青铜鱼符按在耽罗港位置，断裂的齿痕竟与地图上的航线完美契合。
"明日唱衣会，该收网了。"石步云将素胎瓷盘浸入药水，盘心慢慢浮出"市舶司提举王"的署名。这五个字的笔锋走势，竟与三年前他们收到的救命密信如出一辙。
十一月初九未时，龙泉码头的盐仓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三十口包铁木箱堆在台前，盖着高丽国印的封条却在潮湿海风中卷边。陈账房捧着账册唱名："青瓷镶嵌青玉盏一对，抵价..."他突然剧烈咳嗽，账册页脚被捏出褶皱。
"且慢！"季文渊广袖带风步入场内，"这镶玉手法是扬州宝月斋绝技。"他举起盏托对着天光，玉雕牡丹的花蕊处赫然刻着"军监御用"的微雕。人群哗然中，苏芷晴突然掀开第三口木箱——本该装着青瓷的箱内，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把元军制式弯刀，刀柄缠着防潮的磁州窑油布。
石步云击掌三声，码头突然涌入二十余名漕帮汉子。他举起从潮音洞取出的青铜鱼符："至元五年军器监特批海运凭证在此！"符牌在阳光下泛着青芒，内侧阴刻的"丙七"编码正与弯刀柄上的烙铁印记吻合。
混乱中，陈账房突然扑向木箱后的暗道。赵铁柱早有预料般掷出铁链，却听"铛"的一声，链子被波斯弯刀斩断。哈桑从暗门转出，手中的玻璃瓶正折射着诡异紫光："石先生不妨看看这个。"瓶底浸泡的素胎瓷片正缓缓溶解，露出藏在胎体内的铁制罗盘针——针尖指向正北，刻度却是用高丽文标注的军事要塞。
"好个一石三鸟之计。"石步云按住要暴起的赵铁柱，"用我们的船运军器，借高丽人的手销赃，最后让波斯商队背罪。"他突然抽出苏芷晴髻上的银簪，刺入木箱夹层挑出张桑皮纸——竟是盖着高丽王印的赎买契，日期落款正是他们发现沉船那日。
暮色降临时，潮音洞内的海柳木台己变成沙盘。十二个素胎瓷盘悬浮在东海舆图上，盘底射出的光柱将各股势力照得无所遁形。季文渊用朱笔勾连光点："军器监借官牙走私，高丽用瓷器置换火器，波斯人负责洗白..."
"但真正的黑手在这里。"苏芷晴将显影药水泼向洞顶，水珠顺着钟乳石流下，在岩壁上显出"枢密院知事崔"的八思巴文签押。水痕流淌处，这个三年前因贪腐被贬的官员名字，竟出现在最新截获的密信落款处。
赵铁柱突然砸碎一个瓷盘，铁制罗盘针在磁石牵引下指向东南——正是他们明日要航向的琉球。工匠布满老茧的手掌摊开，掌心是从暗格取出的最后素胎盘，盘底用苏麻离青料写着："浮梁磁局丙申年特贡"。
海风突然变得腥咸刺骨。石步云着青铜鱼符的断口，终于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们从琉球返航遇险时，有艘神秘战船曾射出带密信的火箭。那信纸的质地，与今日哈桑展示的桑皮赎买契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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