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文渊的狼毫笔悬在《鉴宝手札》上，墨珠坠在"至元十年春分"处，晕开成北斗形状。窗外的浪沫卷着素胎瓷片涌上沙滩，他伸手去接，指腹却被瓷片划出血痕——那青白釉下竟藏着发丝细的金丝，正是浮梁匠户的独门绝技。
"石兄的船今早靠岸了。"苏芷晴的声音混着海风飘进阁楼。她发间的珍珠流苏换成青瓷珠串，正将十二件藏品摆上檀木博古架。最上层那尊哥窑胆瓶的冰裂纹里，嵌着星点靛蓝，是赵铁柱用苏麻离青料修补的痕迹。
季文渊的咳嗽声撞碎晨雾。他拢紧袖口时，腕骨擦过新刻的"观澜阁"匾额，木屑簌簌落在砚台里："当真不立碑？"
"碑在海上。"苏芷晴的指尖抚过胆瓶釉面，那里映着三百六十面瓷盘拼成的星图，"林三娘用沉船的青铜螭吻做了锚桩，今夜子时..."
话音被铁锤声打断。赵铁柱赤着上身闯进来，古铜色脊背新纹了北斗刺青，第七星的位置镶着块磁州窑残片："码头来了群高丽商贾，点名要看建窑鹧鸪斑。"他抛来的名帖上印着狼头纹，边角却用朱砂勾了朵牡丹——是监国亲王倒台后，新帝重开的市舶司官印。
阁楼忽暗。林三娘的金丝软轿停在门前，七宝镯缠着卷泛黄的《东海布防图》："该物归原主了。"她抖开舆图，至元九年的朱批褪色处，露出底下三年前的石步云手书："丙七非局，乃归墟之门。"
海风突然卷起博古架上的《快雪时晴帖》摹本。季文渊扑救时，残卷遇风碎裂，夹层飘出张药方——"头风症取百会、风池，佐以磁州窑青料三钱"。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终于明白当年东宫脉案里的青料，原是用来解蛊而非下毒。
"起航！"
赵铁柱的吼声震得瓷盏轻颤。众人奔至码头时，见高丽商船正在卸货。领头的商人掀开绒布，三百件磁州窑器在晨光中流转，最末那尊双耳瓶的釉下，隐约显出监国亲王黥面的北斗纹。
季文渊的指尖刚触到瓶身，海面突然浮起漩涡。十二具青铜棺椁破水而出，棺盖的螭吻纹齐齐转向观澜阁。苏芷晴的瓷珠串突然崩断，珠子滚进棺椁缝隙的刹那，整片海域响起编钟般的嗡鸣。
"是兄长的手笔。"石步云的声音从棺椁后传来。他黑袍上的黥面北斗缺了第七星，露出底下烧伤的旧痕，"丙七局亡了，生意该做了。"
林三娘的金丝缠住石步云手腕："你的心跳慢了七拍。"
"无妨。"他掀开棺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素胎瓷盘，"今夜子时，用这些抵市舶司的茶引。"
赵铁柱突然抡锤砸向瓷盘。飞溅的瓷片中迸出金箔，每片都刻着浮梁匠户的名字。海风卷起金箔贴向观澜阁匾额，竟拼出"天下为公"的靛蓝字样。
季文渊在暮色中翻开新写的《鉴宝手札》。"至元十年三月"的墨迹未干，一滴血突然从鼻尖坠落，在"丙七"二字上晕开牡丹纹。他望向海天交接处，石步云正立在青铜棺椁上收帆，黑袍翻飞如十二年前那个雨夜的旌旗。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三百六十面瓷盘在甲板上铺成星图。苏芷晴捧出哥窑胆瓶，赵铁柱将磁州窑残片嵌入北极星位。海风骤停的刹那，所有瓷盘同时鸣响，奏出的竟是临安城瓦舍的商贾小调。
"开市——"
林三娘的七宝镯撞响铜锣。高丽商贾的狼头印盖在契书上时，季文渊看见石步云的黑袍没入深海。次日清晨，观澜阁的博古架上多了尊青铜浑天仪，北极星位镶着半枚玉玺残片，底下压着张潮水浸透的纸笺：
"瓷盘归海日，天下共观澜。"
季文渊的咳嗽声渐渐化在晨雾里。他最后填入《鉴宝手札》的，是方建窑兔毫盏的鉴词："釉色混沌处，自有星河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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