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明虽有修为在身，但不过筑基境界，而栖梧，在他们看来，是即将“以琴入道”的准大师。
达者为师，东方明这番完全是晚辈问学于前辈的姿态，倒也不算过分。
姬玄明见状，也立刻跟上。
他对着栖梧，行的，竟是一个同辈之间论交的平辈之礼。
“孤，姬玄明。久慕先生大名，今日冒昧来访，只为求闻大道之音，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他言辞恳切，目光真诚，将一个求贤若渴、礼贤下士的贤明储君形象，扮演得淋漓尽致，无可挑剔。
栖梧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心中只觉有趣。
他缓缓站起身，倒也依着凡俗礼节，老老实实地回了一礼。
随后，指了指一旁的客座。
“坐。”
一个字，简洁明了。
这在旁人看来，多少算是有些失礼的举动，但落在太子和东方明眼中，却成了理所当然。
高人嘛，总归是有些与众不同的脾气的。
不拘小节，方显本色。
两人依言坐下，早有侍女奉上香气袅袅的铭品。
姬玄明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路上便一首听老师盛赞先生的琴艺，冠绝天下。既然先生方才正在调琴，不知……可否让孤与老师，有幸聆听一曲？”
栖梧双手重新抚上琴弦：“不知太子殿下，想听什么？”
姬玄明见栖梧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顿时一喜！
他下意识地，便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这位先生，是否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般，可以被“统御”。
“《破阵乐》如何？此曲乃我大皓开国之音，说它是我大皓国曲，亦不为过。想来……以先生的琴艺，定能再现当年江韶先生，于千军万马之前，一曲定乾坤的无上风采！”
在他看来，栖梧昨夜不给赵阔海弹，完全是因为赵阔海那般武夫，粗鲁无礼，惹了先生不快。
今日，他这位未来的大皓之主，亲自登门，礼数周全，姿态谦卑，对方但凡识点抬举，便没有不应的道理。
只要他弹了，那便证明，他，姬玄明，有能力统御这位化外的“谪仙”。
见到太子那嘴角己经抑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得意嘴脸，一旁的东方明，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皱。
计划……似乎有些跑偏了。
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
正在此时，栖梧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厅堂内那份“其乐融融”的和谐气氛。
“我记得没错的话，”栖梧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太子，“昨夜，那位赵将军，便是想听这首《破阵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结果，他刚出教坊司，便离奇失踪，至今……生死未卜。”
“太子殿下，您确定……也要听吗？”
话音刚落，整个浣心小筑，气温仿佛骤降冰点。
太子的面色，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他那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出几滴，落在他华贵的衣袍上，他却恍若未觉。
他袖中的另一只手，早己死死地攥成了拳头。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因为极愤怒，而发出骨节摩擦的“咔吧”声。
若是往常，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此人……必定在下一个瞬间，便要血溅当场。
太子身后那西名一首如影子般沉默的东宫供奉，身上也己经悄然弥漫出冰冷的杀机。
他们的手，都己经按在了各自的刀柄剑柄之上。
只等太子一声令下，便要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狂徒，斩为肉泥。
金绮罗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太子竟然会鲁莽到这种程度。
唯有东方明，那双历经了无数风浪的深邃眼眸，在最初的惊愕之后，竟是缓缓地，舒展开来。
他先是对着即将暴怒的太子，隐蔽地摇了摇头。
随后，才缓缓起身，对着栖梧，再次拱手，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歉意与自责的笑容。
“是老朽唐突了。想来先生昨日刚刚经历了那等不快之事，此刻再闻《破阵乐》之名，难免会触景生情。”
“我等本是访客，自当客随主便。先生想弹什么，便弹什么。就算先生今日雅兴不再，不愿弹琴，我等能一睹先生真容，也算是此行不虚了。”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为太子解了围，又将责任全部揽到了自己身上，姿态放得极低。
栖梧看了他一眼，心中倒是对这个老头，又高看了几分。
东方明不愧是能与五公主分庭抗礼的顶级智囊，这份急智和城府，确实非同一般。
栖梧也不想真的把场面闹得太过难看，正好借着东方明递过来的梯子，便顺势下来了。
“实不相瞒，”他换上一副略带“无奈”的表情，“山野闲人，初来京师，所会曲子，确实不多。昨夜弹奏的那些，也多是现学现卖，贻笑大方了。今日，便为二位，弹奏一曲……我自己闲暇时所作的琴曲，不知可否？”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东方明赶紧朝太子连使眼色。
太子姬玄明脸色变幻，胸中怒火翻腾，但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
他想到了太傅的计划，想到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份愤怒压下，脸上重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如此……是孤，孟浪了。先生……随心即可！”
栖梧点了点头。
他并未立刻抚琴，而是伸出手指，在身前那架金绮罗专门从公主府库藏中取来的名琴之上，轻轻拂过。
嗡——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触摸，那古朴的琴身，竟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鸣响、
那声音，如龙吟，如凤啼，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与……臣服。
仅此一手，便让在场的太子和几位东宫供奉，瞳孔骤然一缩。
他们或许不懂音律，但他们懂修行！
能让一件死物，在未动用任何灵力的情况下，主动生出如此灵性……这，绝非寻常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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