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堂这场闹剧，总算收场了。
杨铮心里明白。这次能脱身，靠的不是杨道那点可怜的“公正”，也不是七叔公杨廷那老东西忽然良心发现。
那老家伙怕是另有盘算，或者单纯是被自己之前拿捏住了把柄，不敢再添乱。
真正让他逃过一劫的，是那块被调包的玉珏。
谁干的？
答案几乎不用细想。这杨家大宅里，除了那个傻小子杨越，谁还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帮他？
今早的阳光格外刺眼，不同于昨日灰沉沉的天空。
杨铮没去粮铺。他朝着西边，杨越居住的那个小院走去。
他需要确认。不为别的，就为了弄清楚，自己手里到底握着什么样的筹码。
还没靠近院门，一阵压抑的、女人尖利的斥责声隐隐传来，夹杂着孩童低低的啜泣。
是柳氏。
杨铮脚步放缓，身形一闪，隐入院墙边一丛半枯的翠竹后。这地方刚好能看到院内的一角，也能听清里面的动静。
“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偷了我的东西？！”柳氏的声音因为愤怒和失控而有些变调，“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孽障！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你，指望你光耀门楣，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去帮那个庶出的孽种！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院子当中，十岁的杨越瘦小的身子在瑟瑟发抖，脸上挂满了泪痕，却倔强地抿着嘴，一声不吭。
他低着头，不敢看柳氏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说话啊！你哑巴了？！”柳氏猛地推了杨越一把，杨越踉跄着后退两步，差点摔倒，眼泪掉得更凶了，却是不说话，随着肩膀一抽一抽的哭泣。
“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那块假的玉珏！除了你，还有谁能进我的房间？还有谁有那个胆子？”
柳氏气得胸口乱撞，指着杨越的手指都在颤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那个杨铮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他是杀你五叔的凶手！是咱们家的祸害！你怎么能帮他？！”
杨越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柳氏，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大哥……大哥不是坏人……是五叔做错了事……而且……娘，您那样做，会害死大哥的……”
“害死他？我就是要他死！”柳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他不死，我们娘俩就得死！你懂不懂？！你这个蠢货！你坏了我的大事！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脸色更加难看。
杨铮在暗处听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
果然是他。
这小子，真是……
杨铮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那么一丝感动，但更多的是一种冷酷的审视。
杨越的善良，在他看来，就是最大的愚蠢，是致命的弱点。
哪怕这弱点，救过他的命。
看着柳氏那副气急败坏、迁怒于子的丑态，杨铮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这就是所谓的嫡母？这就是所谓的母爱？在权力和怨恨面前，不堪一击。
柳氏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着，似乎想把所有的失败和屈辱都发泄在杨越身上。杨越只是默默流泪，像狂风暴雨中一株无助的小草。
杨铮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让柳氏这么闹下去，指不定这傻小子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推门走了进去。
“主母好大的火气。”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柳氏猛地转过身，看到杨铮，先是一愣，随即瞳孔骤缩，仿佛白日见鬼。
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越也惊愕地抬起头，看到杨铮，泪眼朦胧中闪过一丝依赖和……恐惧。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似乎不知道该靠近谁。
“怎么，陷害不成，恼羞成怒，就拿自己亲儿子撒气？”
目光在柳氏和杨越之间扫过，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这可不是主母平日里端庄贤淑的做派啊。”
“你……你来干什么？！”柳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尖锐刺耳，“这里不欢迎你！滚出去！”
“我来看看我弟弟。”杨铮走到杨越身边，无视了柳氏的怒吼，甚至还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杨越的头，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他看到了杨越眼神深处的惊惧。
这孩子，终究还是被吓到了。被他，也被他那个母亲。
杨铮心中那点仅存的温情迅速冷却，化为一片坚冰。他收回手，语气平淡地对杨越说：“没事了。”
这三个字，是对杨越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玉珏的事，过去了。
但杨越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看看杨铮，又看看柳氏，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没事？杨铮！你这个恶魔！你还有脸说没事？！”
柳氏彻底爆发了，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冲着杨铮嘶吼，“都是你！是你要毁了我们家！是你害死了李嬷嬷！现在又来挑拨我和越儿的关系！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安的什么心？”杨铮冷笑一声，迎上柳氏充满怨毒的目光，“主母这话问得真有意思。我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倒是主母，处心积虑想置我于死地，又是安的什么心？就因为我挡了你的路？还是因为……你看穿了我，害怕了？”
“我怕你？我会怕你这个贱种？！”柳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杨铮，你别得意！这次算你走运！下次，下次我一定……”
“下次？”杨铮打断她，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股阴冷的杀气，“主母，你以为你还有下次吗？你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以为还能用第二次？这次若不是越弟……”
他故意停顿，看到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哥！”杨越急忙拉住杨铮的袖子，哀求地看着他，“别说了……求你了……”
杨铮低头看了看杨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和恐惧。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有些事，没必要说破。让柳氏活在恐惧和猜疑中，或许更有趣。
“看在越弟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
杨铮甩开杨越的手，重新看向柳氏，眼神冷得像寒冰。
“但你给我听清楚了，柳氏，从今往后，离我远一点！再敢耍什么花样，下一次，就不是死一个李嬷嬷能解决的事了！”
“你……你敢威胁我？！”柳氏色厉内荏地叫道。
“是又如何？”杨铮逼近一步，几乎贴到柳氏面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别忘了，你我之间，可不止这点恩怨。有些事，一旦捅出去，只怕……整个杨家都得给你陪葬！”
柳氏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失。她看着杨铮那双深不见底、充满戾气的眼睛，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庶子。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辱的少年，而是一头潜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恶狼！
“你……疯了……”柳氏喃喃道，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她想后退，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或许吧。”杨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被逼到绝路上的人，不疯又能怎样呢？”
他不再看柳氏，最后瞥了一眼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杨越。这孩子，夹在他和柳氏之间，注定要承受不该承受的痛苦。
也罢。乱世之中，善良本就是奢侈品。早点认清现实，或许还能活得久一点。
杨铮转过身，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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