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破旧的窗棂子里灌进来，带着几分寒意，吹得杨铮的后脖颈有些发凉。
院子里，那股子甜腻又糜烂的气息尚未散尽，让人闻之欲呕。
杨小乙就那么杵在院门口，像根被雷劈了的木桩子，一张脸煞白，眼神飘忽，想看又不敢看，想走又挪不动腿。
他回来得太“巧”了。巧得让他恨不得自戳双目，再割掉双耳。
“呃……公子……那个……”杨小乙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破布，声音干涩得厉害。
他看见了，都看见了。主母柳氏衣衫不整地瘫在地上，发髻散乱，脸上又是泪痕又是……总之，惨不忍睹。
自家公子杨铮，站在一旁，衣衫也有些凌乱，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他娘的是捅破天了！杨小乙脑子里嗡嗡作响，唯一的念头就是堵住门口，千万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瞧见这副光景。
杨家嫡母和庶子……这要是传出去，整个栎阳杨氏都得炸开锅。他杨小乙只怕也脱不了干系。
杨铮自然也瞧见了杨小乙。
真是……操蛋。
他心里骂了一句。方才被怒火和积压多年的怨恨冲昏了头，确实做了一件蠢事，一件足以将他十年隐忍、步步算计毁于一旦的蠢事。
他看着柳氏那副失魂落魄、心如死灰的模样，再看看杨小乙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一丝尴尬转瞬即逝。
冲动是魔鬼，古人诚不欺我。可这魔鬼，不也是柳氏自己放出来的么？
杨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追悔莫及的时候，而是如何收拾这烂摊子。
“守着门口去。”杨铮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算平稳。
杨小乙如蒙大赦，麻溜的点头转身去了院外，化为一尊门神，只不过是最没底气的那种。
杨铮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柳氏。
这个女人，方才还像只疯狗一样撕咬，此刻却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她的眼睛睁着，空洞洞地望着头顶那片屋檐，仿佛灵魂己经飘走了。
“柳氏，”杨铮开口，声音冷得像铁，“你最好清醒一点。”
柳氏的眼珠子似乎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杨铮蹲下身，离她很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屈辱和……他自己味道的气息。
“你设计陷害我，又想毒杀我，如今这般田地，是你咎由自取。”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
那双曾经盛气凌人、尖酸刻薄的眸子，如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恨。
“我告诉你，如果今日之事传出去半分，”杨铮的语气愈发冰冷，字字如刀。
“你我二人，都将万劫不复。杨氏容不下这种丑闻，秦律更容不下。“
”你，你的宝贝儿子杨越，都得给我陪葬。你那点腌臢心思，你娘家的破事，我若想查，总能查出点东西来，到时候一并抖落出来，看看谁更难堪，谁死得更惨！”
这番话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在了柳氏身上。
她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如同死水微澜。她慢慢地转动眼珠，聚焦在杨铮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
恨！
无边的恨意从那双死寂的眸子里喷薄而出，浓烈得几乎要将杨铮吞噬。
她始终没有开口，一个字也没有。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杨铮松开手，站起身，俯看着她。
这婆娘，倒是有几分硬气。
他知道，柳氏此刻的沉默，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咒骂都要可怕。这代表着她将这份屈辱和仇恨深深埋进了心底，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化为最致命的毒药。
“自己整理一下，滚出去。”杨铮冷冷地说道。
“记住我的话，想死，容易；想拉着杨越一起死，更容易。若还想保住你杨氏主母的体面，保住你儿子的前程，就管好自己的嘴。”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到院子角落的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下。
冰冷的井水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也冲散了些许身上那股令人不适的气味。
柳氏在地上躺了许久，久到杨小乙以为她真的死了过去。然后，她动了。
她用手肘撑着地，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散乱的头发黏在汗湿的脸颊上。
她低着头，默默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裙，动作迟缓而僵硬，像一个被人抽去所有力气的提线木偶。
她没有哭，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怯生生的叩门声，以及一个妇人细弱的声音：“公……公子？主母方才吩咐的酒菜……奴婢送来了……”
是之前被柳氏支开前去准备酒菜的仆妇。
杨小乙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慌忙压低声音对外喊道：“等等！公子……公子他……他有事！你先别进来！”
仆妇在门外应了一声，似乎有些疑惑，但也不敢多问。
柳氏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慢吞吞地整理着。
终于，她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险些再次跌倒。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朝着门口挪去。
当她走到杨小乙面前时，杨小乙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敢首视她的脸。
柳氏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没有任何停留，然后，她走出了院门。
院门外的仆妇端着食盒，正惴惴不安地等着。冷不丁看见主母柳氏从里面出来，那副狼狈不堪、失魂落魄的模样，吓得她“啊”地一声，食盒差点掉在地上。
柳氏像是没有看见她，也没有听见她的惊呼，径首从她身边走过，身影踉跄，很快消失在夜色笼罩的廊道尽头。
仆妇张着嘴，呆立在原地，看看柳氏消失的方向，又看看紧闭的院门，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她隐约觉得，杨家今晚，怕是出了天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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