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抄手游廊，主院那边的吵嚷和憋闷像是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前面就是杨越那小子的偏院，倒是安静。这杨家大宅里，也就这儿还算个“清净”地界。虽然不知道这份清净还能保持多久。
这样也挺好。
杨铮心里掂量着，步子放慢了点。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感觉总有那么点说不清。这冰窖似的、人人都在算计的杨家，也就这小子身上还带着点人味儿，没彻底馊掉。不像其他人，光是那味儿就让人犯恶心。
门留着条缝，隐约听见里面翻动竹简的哗啦声。杨铮推门就进。
“哥！”
书案后头猛地窜起个小身影，那双眼睛“噌”就亮了，跟黑夜里点灯似的，首接，透亮，带着那种不掺假的欢喜和依赖。正是杨越，他这辈子唯一的亲弟弟。
杨越扔了手里的简册，几步跑到跟前，仰着那张小脸看他，脸上是毫不遮掩的亲近和依赖：“哥，你事儿忙完了？”
十岁的娃，脸盘子倒是清秀，随了柳氏那边的模子，可眼神却干净得像山泉水，没半点阴霾，这点不像他那个娘。脑子也灵光，这倒是杨家的种，可惜，投错了胎，生在柳氏肚子里，又摊上这么个烂泥坑似的家族，真是倒了血霉。
杨铮看着他那双清凌凌的眼，心里那点少得可怜的软乎劲儿又冒了点头。他“嗯”了声，手抬起来，习惯性地在他脑袋上揉了把。头发软乎乎的。
“哥，五叔他……”杨越迟疑了下，压低声音问，带着点孩子对死人的好奇，还有点藏不住的怕，“他真是……自己想不开？”
来了。
杨铮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儿瞒不住人，也没必要对着小子隐瞒。但那些血淋淋的玩意儿就不要知道了。真相？真相就是他杨铮逼死了那老东西，踩着他的尸骨往上挪了一小步，顺道吐了口恶气。
“嗯，”杨铮回得淡，“做错事，就得认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自个儿选的路，怪不得旁人。”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带着股子大人不容置疑的劲儿。果然，杨越懵懵懂懂地点头，没再往下抠细节。小孩子的脑子简单，大人的世界对他们来说，太浑，也太脏。
护着他？也许有那么点意思。但更多的是，没必要让这小子太早看见自个儿獠牙露出来的模样。
“哥，你这几天……”杨越瞅着杨铮，小眉头拧着，透着担心，“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样了。我听下人偷偷说……说你……”
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好像觉得那些闲话是对他哥的脏水。
杨铮眉毛挑了下。哦？下人嘴碎？还是柳氏那蠢货又在背后嚼蛆了？
“瞎琢磨什么。”杨铮打断他，声调还是那样平，多了丝硬邦邦的味道，“大人的事，你个小屁孩操什么心。管好你自己，好好念书，将来才有指望。”
他盯着杨越那双干净却又带了点忧虑的眼睛。这小子，太敏锐。这点不像柳氏，也不像那个自私的老头子。敏锐是好，但有时候，知道太多，看太清，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在这人吃人的世道。
杨铮心里莫名涌起一丝烦躁。这傻小子，搞不好也是个麻烦。
可是，哥……”杨越还想再问。
“行了。”杨铮语气重了点，脸上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老实待着，别瞎跑，听见没？”
他又揉了把杨越的头，手劲比刚才大了些，带着不容分说的意思。
杨越察觉到他哥的态度，心里就算还有一肚子疑惑和担心，也只能乖乖点头：“嗯，哥，我知道了。”
杨铮转过身，往外走。
这小子，是这杨家烂泥潭里，唯一值得他牵挂的。但这牵挂里头，几分是真，几分是算计，他自个儿都懒得分。
温情？呵，那玩意儿又馊又不顶饿，填不饱肚子，只会碍事。
他需要的是力，是权，是把所有敢拦路的都踩在脚底下。至于杨越……
杨铮眼神冷下来。要是哪天，这唯一的“牵挂”也成了绊脚石，或者能派上更大的用场……估计他也不会手软。
眼下，至少眼下，他还得让这小子维持现状。一个亲近自己、依赖着自己的弟弟，在某些时候，说不定能打出张意想不到的牌。
他大步迈出偏院。身后，杨越站在门边，小小的影子，望着他哥远去的背影，眼神满是不舍，还有一丝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担忧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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